第一章:第一道缺口
“这边还有一个人!”
“不,Harry,回来!”
“我告诉你,还有一个人!”话音刚落,Harry的脚碰到某种柔软、沉重的东西,他在黑暗中打了个踉跄,摔在草地上。他双手撑住身体,迅速爬回来寻找地上的尸体。
Hermione的脚步声在厚厚的草丛中越来越近,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她在害怕。大家都在害怕,包括Harry,但他知道自己有责任找到所有同学,无论他有多怕。Dumbledore让他们检查外部结界的一块区域,他是让他们在返回安全的地下城堡和内部结界之前仔细检查每一寸土地。
他摸到了尸体,他的手继续向上,摸索着死去的孩子的脸。
“Dumbledore说在一小时之内返回。不能更久。已经⋯⋯”
“这一个还活着!”Harry惊呼,他的手触摸着裸露在外面的肌肉,手指感觉到温暖、新鲜的血液。
“什么?这不可能!我们正对着结界!袭击一定刚好⋯⋯”
“别说了,Hermione,快来帮我!”
她念了一声“荧光闪烁”,用手捧住暗淡的蓝光,然后在他身旁蹲下,手中的光芒照亮了昏迷学生的脸。Harry和Hermione同时倒吸一口气。
“不可能⋯⋯”Hermione抗议着。
“Malfoy!”
“我没见过比这更可怕的,Harry!他的脸⋯⋯”
Harry低头盯着他的死敌的脸,感到胃部在恐惧中收缩,但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种病态的吸引力。与Hermione不同,他见过更可怕的。无比可怕的。那时,他亲眼目睹了Lord Voldemort的复活,与此相比一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少年不算什么。但不管Draco Malfoy遭遇了什么事,他看起来和今夜他们在校外发现的任何学生都完全不一样——无论生死。
Draco仰卧着,头向后仰起,手指埋在浓密的草从中,仿佛在努力固定自己来对抗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一向苍白的脸色现在则是死灰般的惨白,眼睛埋在深紫色的阴影中。他的嘴唇在巨痛中抿紧,在魔杖的幽蓝光芒之下几乎呈现黑色,上面沾染着的鲜血也在发黑。伴随每一道缓慢、痛苦的呼吸,更多血液从他嘴里流出。Harry跪在那里,注视着他,他以为自己看到Draco眼睑下发出一丝光芒。他伸手抬起一边眼睑,看到他那呆滞的目光,几乎毫无光泽,瞳孔不可思议地放大。
“他不可能还活着,”Hermione说。
“他是活着的。他在呼吸。”
“我们怎么办?”
“带他一起回地下城堡,让Dumbledore找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看上去像⋯⋯僵尸之类的东西。”
“他在流血,Hermione。如果我们不赶快,他会死的。”
Harry看到她的脸因为犹豫不定而皱起,他知道她在努力抵抗说出真实想法的欲望,“这可是Malfoy。让他死吧,我们快离开这里。”这也是他在想的,可是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的想法,比如即使只带回一个活人——哪怕是这个人——也很重要,以及他们将在今夜的恐怖袭击中救回一个人。
Hermione,身为Hermione,可敬得简直对自己不利,她控制住内心的想法,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她把魔杖变出的光球递给Harry,抖开袖子对着Draco挥舞魔杖。
“Wingardium leviosa。”(注:悬浮咒)
Draco的身体优雅地向上漂浮,直到因为他的手不肯放开草丛而被迫停止。Harry迅速抓住他的右手腕,松开紧握住野草和泥土的手指。然后他举起Malofoy的手臂交叉在他的身上。他的左手一下子滑开,Harry发现那只手重得不可思议,它两次从他手中滑落,直到最后终于被搭在右手上。他皱了皱眉但没有对Hermione说什么。一时间,他们迅速穿过草地,只有魔杖的蓝光照亮脚下的路,暗夜充满看不见的危险叫嚣着包围了他们。
在把Malfoy交付给Pomfrey夫人和Dumbledore教授之后,他们交给Snape一张仔细罗列的名单,上面写着被他们留在外面的尸体——以及如何找到他们——Harry开始在劫后余生中颤抖。感谢教职工们的强力魔咒,地下城堡被熊熊炉火点亮并温暖,但他还是觉得冷彻骨髓,胃里难受。McGonagall锐利地看着他并断言他受了惊。Pomfrey夫人疲倦地打量他一阵,然后命令他在晕倒之前躺下。他四处查看寻找能坐下休息的地方。
Hermione蜷缩在角落里,与Ron和Neville交谈,他俩看上去都和Harry一样糟糕。他们有发现任何幸存者吗,哈利不禁想道。Ginny和Lavender Brown被派去巡视楼上的宿舍,他们带回一大群吓坏的但基本没受伤的学生。Harry忍不住希望自己被分配到这样的任务,但他知道Dumbledore派出最好的学生——年龄最大,最优秀,最强大的——和所有分得开身的教师到室外搜寻落下的人。这是更危险的工作,远离帮助,没有内部结界提供的安全,需要有更坚强的胃。幸运的是,大多数学生都在城堡里面,所以Harry只需要被迫寻找和辨认几个人。
只有几个人。对于最近一年发生的事,以及今夜在Hogwarts发生的事,这是一句惊人的评价,他能对只有几个学生死在室外感到松了一口气。而且他找到一个活着的。他找到了Draco。但是Draco在操场边缘做什么,正对着结界,在Voldemort袭击的紧要关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他变得如此惨白?如此可怕和诡异仿佛死掉一般,而实际上却仍惊人地活着?
Harry给了Hermione和Ron一个暗淡的微笑,但没有加入他们。他能看到Dumbledore、Pomfrey和McGonagall挤在一张临时病床前并猜到他们在检查Draco。当Snape大步走到桌前和Dumbledore讲话时,Harry知道他猜对了。
他们全部靠向Draco,手中抓着魔杖,脸上满是忧虑和更深的不安。类似恐惧。Harry咬着嘴唇,压下自己心中的恐惧,聆听着。
“是召唤咒文,毫无疑问,”McGonagall说,“但我从没见过魔力这么大的。”
“一定时间很久,”Dumbledore思索着。“也许从童年最初就有了。瞧这银色褪得多么厉害,在他手腕上扣得多么紧。”
“我发誓今晚之前从未在他手上见过这个,”Snape说。
Dumbledore用手摸过Draco左手腕上的某种东西并自言自语,“时间很久。”
“一个隐形咒文?”Snape问。
“看起来是这样。它会保持隐形,直到被启动。到那时,这么强的咒文将不能继续隐藏。它需要耗费太多力量。”
“我们要把它拿下来吗?”McGonagall问。
“不。还不到时候。”
“这条咒文是跟Voldemort阵营的一条直接联系!”Snape抗议道。“只有Lucius Malfoy或Voldemort本人才有可能给他下咒。如果你让他带着这个在城堡里到处走动,就像让食死徒生活在我们之中一样。”
“别激动Severus,你知道那太夸张了。首先,年轻的Malfoy先生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去任何地方走动。其次,我们并不知道他醒来后面对召唤会如何反应。”
“咒文今晚把他带到结界之外,”Snape坚持说。“一定是这样。Lucius知道袭击将近,于是他激活咒文召唤他的儿子,在Hogwarts落入Voldemort手中之前让他离开这里。”
Dumbledore叹了口气。“确实有可能。”
“那为什么他还在这里?”McGonagall问,“他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大概是因为他反应得不够快,或者他没能及时走出结界而刚好在突袭中被击中。我猜他处在袭击正中心。他身上残留着一些非常黑暗邪恶的魔法。这些伤害不是物理攻击造成的。”
“不管是什么造成的,”Pomfrey夫人打断道,“必须得到治疗,马上,不然这男孩会死的。我这里没有药品,只有最基本的急救用品。如果你允许我出去,Albus⋯⋯”
“不,Poppy,现在不行。内部结界之外的城堡并不安全。我们必须在地下城里找到拯救Draco的方法。”
“我的魔药储备任您使用,校长。”
“谢谢,Severus。我想我们会用到的。但我们还需要你的一些仪器。我认为Malfoy先生需要输血。假如我们能找到人献血,你有办法从捐献者体内抽血并为Draco输入吗?”
Snape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他扫视周围的人群,嘈杂的地下城中挤满一堆堆哭泣的学生,然后说道,“我可以建议把Malfoy搬进魔药教室吗,或者我的办公室,在那里进行不至于被整个学校观赏。”
“我们必须给他找个舒适安全的地方休息,输血之后他能待在那儿。Slytherin寝室如何?”
“恐怕挤满了其他学院的学生。”
“我们能在你的办公室架起一张床,或几张床吗?”
Snape点头。“可以。需要几张?”
“两张。给他献血的人之后也需要休息。并且我担心⋯⋯”
在他犹豫之时教师们都靠向他,众人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
“怎么了,Albus?”McGonagall催促道。
Dumbledore摇头,驱散开骚扰他的思绪。“我担心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让我们找到合适的献血者尽快完成输血吧。同时,Poppy和我会尽量治疗他体内的一些伤害。”
随着教师们分散开去完成各自的任务,Harry退回地下室的黑暗中,努力不引起注意。他后退得不够快,没有错过Dumbledore走之前对Snape说的最后几句话。Dumbledore抓住Snape的胳膊,把他拉近低声说,“六年级和七年级的学生,Severus,只要最强大最优秀的。检查之前先带他们来见我。”
“你准备抽多少血?”Snape紧张地问。
“只要一两品脱,但也许不只如此。仔细选择,Severus,一定要仔细。”
Harry没有留下来继续听。Dumbledore神秘的话语让他胃里打结,头脑开始向黑暗、危险的方向旋转。当Dumbledore教授说“也许不只如此”时,他不是在说后续的输血。Harry能够确定。但他不能想象Dumbledore心里还在想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思绪在猜测中陷得太深。
他快步走到Hermione和Ron靠坐在一起的地方,扑通一下坐在他们身旁。他刚开始告诉他们自己听到的话,不出意料地,Snape朝他们走来。魔药老师的黑眼睛审视他们的面孔,他脸上的表情凝结为对他而言称得上冷漠的面具——一声冷笑。
“Potter,Granger,去魔药教室向Dumbledore教授报道。”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教授?”在Harry用手肘阻止她之前,Hermione问。
“照吩咐做,Granger小姐。”
“是,教授。”他俩同时嘀咕着,爬起来。
Snape一走开,Ron就试图阻止他们,问Harry发生了什么,但Harry没有留下来解释。他知道Snape需要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他和Hermione都被选中。最强大和最优秀的。他又感觉到胃部打结,并希望他有时间听听Hermione对整个情况的建议。
他们陆续走进魔药教室,发现十几名学生已经到了。全都和他们一级或者是七年级,Harry发现所有人都是各自学院最好的学生。令他吃惊的是,他发现Neville Longbottom也在他们之中,他坐在Dean Thomas旁边,看上去吓坏了。
Harry走向两名Gryffindor学生并在他们身边坐下。Neville紧张地对他微笑。
“嗨,Harry。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猜又有袭击了,”Dean小声说,“结界又出现裂缝。需要学生帮忙加固。”
Harry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么想?”
“看看周围,Potter。你觉得这里都有谁?”
“谁?”Neville问,痛苦地咽了口气。
“学校里最强大的巫师。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大师水平以下的,我们都清楚,即使不愿承认。”
“那我呢?!”Neville尖叫道。
Dean恼火地看了他一眼,翻了下眼珠。“你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强大,Neville,当你怕得足以释放全力时。”
这就是Snape选择他的原因吗?Harry思考着。Dumbledore的任务甚至能把Neville吓得用尽全力?
Neville紧盯着Harry,目光中寻求着安慰。Harry试着向他微笑。“我不知道结界怎么样或者Snape为什么需要最强的学生,但我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Hermione谴责地看着他。“你可没告诉过我!”
“Snape没给我时间解释,是关于Malfoy。”
“Malfoy!”其他人愤怒地齐声说。
“今晚Hermione和我在外面发现他,他还活着但受了重伤。Pomfrey夫人不能拿到她的药品储备,根据Dumbledore所说的,药品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Malfoy被黑魔法击中——非常厉害的那种——他快死了。”
“他活该,”Dean小声说。“我希望打中他的是他父亲的咒语,该死的雪貂脸!”
“Dumbledore在寻找献血人。”
“什么?”Neville问。
“麻瓜的说法。一个把血液献给病人或伤员的人,让他们能坚持到治愈。Malfoy在内出血,需要输血,如果我们之中有人血型一致,就会被要求为他献血。”
Neville看起来比Dean谈论结界裂缝和食死徒袭击时更害怕了。“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血在Draco Malfoy体内流淌。”
“你不是唯一一个,”Dean迅速回答。“他们为什么不要求一个Slytherin学生来做?他们会高兴为他流血,那个⋯⋯”
“Dean,”Hermione严厉地说,“别太残忍。没有血液Draco会死,我们不能就这样让他⋯⋯我是说⋯⋯”
“我们不能?我能。”
“如果你在外面看到他就不会这么说了。他也许本质十分恶劣,但仍然只是个男孩,真的。”
“他十六岁了,就像我们一样,”Dean打断她,“和我们一样,他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如果他要跟食死徒混在一起,就活该被他们的一道咒语打中。”
Hermione叹了口气,但没有继续争辩。她,就像Harry和Neville,知道Dean不会真的拒绝为Malfoy献血,如果他的血型合适。但他在做正确的事之前会先彻底一逞口舌之快,即使只是为了让自己对帮助一个Slytherin感到好受一些,以及掩饰心中的恐惧。
Dumbledore、Snape和McGonagall教授的到来终止了所有讨论。Dumbledore没有公布把他们召集到这里来的原因,他安静地穿过房间,审视每一名学生的脸。当他走到Harry面前时,他停下来微笑,眼神一眨。
“你已经告诉同学们现状了吗,Potter先生?”
Harry紧张地咽了口气。“呃,没有,教授。”
Dumbledore转身对Snape点头。“很好,Severus。请吧。”
Snape快步在学生中穿行,McGonagall手中端着一个大托盘跟在他身后。他用一片纱布缠住学生的一根手指,用锋利的刀尖刺穿它,把血液收集在托盘上的石碗中,整个过程只花了几秒钟时间。Harry看不到碗中的血滴起了什么变化,但他看到每一次取样时Snape的皱眉和McGonagall的担忧。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Gryffindor学生这边。Hermione第一个坚定地伸出手,Harry好奇地看着三滴暗红饱满的血珠落入碗中。那里面似乎盛满了水,但当每滴血落在液体表面时,会发出轻微的声音,并散开一片彩色的油光。Hermione的血把那液体变成带着绿色涟漪的粉色。Dean的也一样,Neville的变成蓝紫色。
Harry是最后一个。他伸出左手咬紧牙关,决心在刀锋接触皮肤时绝不瑟缩。不论做人如何失败,Severus Snape是个灵巧熟练的大师。包裹皮肤的纱布上有些凉凉的东西——不是酒精,这里不是麻瓜医院,而且那东西让他手指麻木——随后锋利的刀尖流畅地划过,他没有感到痛。Snape挤压他的手指,血滴涌出,沿着指尖的弧度滚入碗中。Harry惊奇地看着,一道金光在液体表面扩散。
他不需要看到Snape脸上宽慰的表情,或者听他对Dumbledore说的话,“找到匹配了,校长,”就能知道那片闪着金光的水潭的涵义。从他偷听到Dumbledore对其他教师说的话时就不可避免。他是Harry Potter,Hogwarts里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这件事又怎么会不同呢?
Dumbledore像Harry一样不感到吃惊,但他脸上明显没有笑容。他温和地看着Harry,嘴唇在沉思中抿紧,点了一下头。
“那么,跟我来,Harry。”
“抱歉,教授,”Hermione插进来。
“什么事,Granger小姐?”
“难道⋯⋯Harry没有权利拒绝吗?”
Dumbledore转过头深深看着Harry。“那么,Harry?你想让我找别人吗?”
“还有其他人吗,教授?”
“当然,但没人像你一样合适。”
“呃,教授?”
他的平静丝毫没有被打乱,Dumbledore再次转向Hermione。“是的,Granger小姐?”
“献血人需要什么样的条件,除了血型合适之外?”
“巫师的血液比麻瓜的稍微复杂一些,Granger小姐,所以不单需要血型匹配。除此之外,我需要的条件只能和Harry一个人讨论。”
Hermione抓住Harry的胳膊把他拉近,在他耳边说,“在他们告诉你整个计划之前不要同意,Harry!Dean说的没错,这里面一定有鬼⋯⋯”
Harry别过头悄声对她说,“我不想考虑。我只想让这一切赶快结束,尽我所能地拯救Malfoy堕落的生命,然后再也不用看到他丑陋的面孔。”
Hermione咬住嘴唇没有再说什么,但凭Harry对她的了解,足以知道她在想什么:没这么简单。
当然没有,Harry闷闷不乐地想,对我来说从没这么简单。
他转向Dumbledore说,“我同意,教授,如果你觉得这样最好。”
“我确实认为这样最好,Harry,而且我觉得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跟我来。”
说完,Dumbledore带他离开教室,走进拥有低矮天花板的阴暗走廊。Harry跟在他身后,庆幸Snape和McGonagall还留在魔药教室,至少暂时如此。他想和Dumbledore单独说几句话。
他加快脚步跟上比他高的校长,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教授?”
“暂时,只需要一品脱你的血液,Harry。”
“之后呢?”
“那时再说。”
“我,呃⋯⋯我听到你之前说的话,在地下城里。”
“我知道你听到了。”Dumbledore在一扇巨大沉重的木门前停下,挥舞魔杖。
“你需要最强大最优秀的学生。你甚至没有让Snape检查任何教师。但Neville在那里,而Neville如果不是处于生命危险之中连基本的魔咒都用不好。”
“你观察力很敏锐,Harry。”
门打开了,露出原本属于Snape的黑暗、阴沉、压抑的办公室。所有家具都被移到一旁,壁炉中跳动着让人愉快的火焰。星星点点的蜡烛照亮房间,在淡黄的光晕中,Snape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显得不像平时那么阴森。办公室看上去几乎很温馨,直到Harry低头看到地上的两张床板,一堆针头、管子和囊袋放在两张床之间的桌子上。
“所以你需要让我去做的可怕到威胁生命的事情是什么?”他问Dumbledore。
“没什么,我希望。”
Harry跟随Dumbledore走进Snape办公室,在他指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你希望,但你并不相信,对吗?”
“让我们一次只担心一场危机,Harry。我不会未经你的理解和允许让你去做任何事情,并且只会等到真正必要之时再劳烦你。”
“这表示只有等到我无法退出的时候你才会问我。”
Dumbledore笑了。“就一个年轻人而言,你十分不幸地擅长预测我的行为。”
“我也许年轻,教授,但很久以前我就不再天真了,而且我有过很多次在成年人保持神秘时猜测他们真正用意的实践机会。”
“确实如此。但你相信我,对吗?”
“我当然相信你,”Harry立刻回答。
“那么就放松对待事态吧。面对这样的危机我们没有其他事能做。”
Harry尝试听从Dumbledore的建议。他遵照Pomfrey夫人的各种指示,换上睡衣躺在靠近Snape办公桌的那张床上,毫无抱怨地接受她的照顾。Snape到来的时候,情况变得非常不愉快。他们在他胳膊里捅进一根针,并把它连在一个囊袋上。不久,Harry能透过表膜看到袋子里变成棕色。他的血,输入囊袋。他的血,很快就会献给Draco Malfoy,不可思议。
观察血液流进囊袋让他感到眩晕,尽管Snape用最刻薄的语调告诉他,他们抽走的量连一只大老鼠都伤不到。Pomfrey夫人向他保证这是观看自己血液流失时的正常反应,但这种解释并没帮上多少忙。Harry不得不闭上眼睛转过头来压抑胃里的恶心。
短短几分钟后,Snape用魔杖碰了碰管子把它封上。然后Pomfrey夫人从Harry手臂上抽出针头,并用闻起来像烧焦的羽毛的冰冷物体擦过针孔留下的伤痕。这立刻让他的手臂不再疼痛,但没有阻止他胃里的翻腾。
他仍在试图说服自己恶心只是幻想出来的,这时门突然打开,Hagrid闪进来。身形巨大的看门人手中毫不费劲地抱着一堆毯子。直到Hagrid把毯子放在Harry旁边的床上时他才意识到那是Malfoy。他仍然昏迷着,头部软绵绵地垂在Hagrid胳膊里,长长的白金色头发从平日的马尾里散开,纷乱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肤色在温暖的烛光中依然保持惨白。
Harry注视着他,震惊地看到尽管学校中最好的巫师们都在努力帮助他,他看起来还是这么虚弱。Hagrid把毫无生气的身体放在Harry旁边的床上时,一只手从毯子中滑出,打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是Draco的左手——Harry好不容易举起来的那只手,仿佛重得不自然。那只手像爪子一样,垂在地上。手指仍然蜷曲着抓紧一把野草和泥土,指甲在地下室的昏暗中呈现暗紫色。
Malfoy的手腕上环绕着一圈手链般的东西。是由发亮的白银做成,紧紧缠住手腕,Harry看不到搭扣或开口。在它上端,本应是表盘的地方,有一块椭圆形的紫水晶,靠在Draco的皮肤上轻轻脉动。在它周围,是绕过Draco手腕的宽大、狰狞的带子,苍白的皮肤被烧成青红色。
看到这里Harry不禁瑟缩着移开目光,但太迟了。他看见过Malfoy像坏掉的玩具一样躺在地上——就像被Dudley打碎后扔掉的东西——那景象他已经忘不掉了。尽管违背他的意志和所有逻辑,他还是为Draco Malfoy感到遗憾。
他对自己的愚蠢摇摇头,Harry举起一只手盖住眼睛。他不能再看下去。他不能观看他们在Draco的手臂上插进针管输入Harry的血液。他不能考虑另一个男孩手腕上的烧伤和那伤是怎么来的。他不能记住Draco的头部落在地板上发出的死气沉沉的声音。他只能回想在城堡中度过的这六年,被那个恶毒、堕落、卑鄙、可恨、邪恶的小混蛋折磨的日子,并试图为他终于得到应有的报应而感到开心。
一片阴影覆上他的脸,Harry睁开眼睛看到Pomfrey夫人弯下腰,手中拿着一个杯子。“Snape教授为你煮的,Potter。喝了它,像个好孩子一样,然后睡一觉。”
“我不是孩子,”Harry条件反射地嘀咕,他接过杯子,对从中散发出的味道皱起鼻子。闻起来比他想象的要好一点,就Snape而言。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欲望,想要喝完魔药,逃离这个可怕的夜晚。他抱歉地对Pomfrey夫人笑笑,举起杯子几口就喝光了它。
一点也不难喝。Snape一定精神错乱了,Harry想,他今晚对我几乎称得上亲切,甚至没有试图毒死我或者折磨我的味蕾。他放下杯子,侧躺着把毯子拉到耳朵上。他感到无比疲惫和奇特的温暖,仿佛魔药在胃里点起一堆舒适的篝火。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Snape也许太担心可恶的Malfoy而忘了加砒霜,这是他在沉入梦乡前最后的念头。
“不,Harry,回来!”
“我告诉你,还有一个人!”话音刚落,Harry的脚碰到某种柔软、沉重的东西,他在黑暗中打了个踉跄,摔在草地上。他双手撑住身体,迅速爬回来寻找地上的尸体。
Hermione的脚步声在厚厚的草丛中越来越近,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她在害怕。大家都在害怕,包括Harry,但他知道自己有责任找到所有同学,无论他有多怕。Dumbledore让他们检查外部结界的一块区域,他是让他们在返回安全的地下城堡和内部结界之前仔细检查每一寸土地。
他摸到了尸体,他的手继续向上,摸索着死去的孩子的脸。
“Dumbledore说在一小时之内返回。不能更久。已经⋯⋯”
“这一个还活着!”Harry惊呼,他的手触摸着裸露在外面的肌肉,手指感觉到温暖、新鲜的血液。
“什么?这不可能!我们正对着结界!袭击一定刚好⋯⋯”
“别说了,Hermione,快来帮我!”
她念了一声“荧光闪烁”,用手捧住暗淡的蓝光,然后在他身旁蹲下,手中的光芒照亮了昏迷学生的脸。Harry和Hermione同时倒吸一口气。
“不可能⋯⋯”Hermione抗议着。
“Malfoy!”
“我没见过比这更可怕的,Harry!他的脸⋯⋯”
Harry低头盯着他的死敌的脸,感到胃部在恐惧中收缩,但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种病态的吸引力。与Hermione不同,他见过更可怕的。无比可怕的。那时,他亲眼目睹了Lord Voldemort的复活,与此相比一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少年不算什么。但不管Draco Malfoy遭遇了什么事,他看起来和今夜他们在校外发现的任何学生都完全不一样——无论生死。
Draco仰卧着,头向后仰起,手指埋在浓密的草从中,仿佛在努力固定自己来对抗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一向苍白的脸色现在则是死灰般的惨白,眼睛埋在深紫色的阴影中。他的嘴唇在巨痛中抿紧,在魔杖的幽蓝光芒之下几乎呈现黑色,上面沾染着的鲜血也在发黑。伴随每一道缓慢、痛苦的呼吸,更多血液从他嘴里流出。Harry跪在那里,注视着他,他以为自己看到Draco眼睑下发出一丝光芒。他伸手抬起一边眼睑,看到他那呆滞的目光,几乎毫无光泽,瞳孔不可思议地放大。
“他不可能还活着,”Hermione说。
“他是活着的。他在呼吸。”
“我们怎么办?”
“带他一起回地下城堡,让Dumbledore找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看上去像⋯⋯僵尸之类的东西。”
“他在流血,Hermione。如果我们不赶快,他会死的。”
Harry看到她的脸因为犹豫不定而皱起,他知道她在努力抵抗说出真实想法的欲望,“这可是Malfoy。让他死吧,我们快离开这里。”这也是他在想的,可是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的想法,比如即使只带回一个活人——哪怕是这个人——也很重要,以及他们将在今夜的恐怖袭击中救回一个人。
Hermione,身为Hermione,可敬得简直对自己不利,她控制住内心的想法,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她把魔杖变出的光球递给Harry,抖开袖子对着Draco挥舞魔杖。
“Wingardium leviosa。”(注:悬浮咒)
Draco的身体优雅地向上漂浮,直到因为他的手不肯放开草丛而被迫停止。Harry迅速抓住他的右手腕,松开紧握住野草和泥土的手指。然后他举起Malofoy的手臂交叉在他的身上。他的左手一下子滑开,Harry发现那只手重得不可思议,它两次从他手中滑落,直到最后终于被搭在右手上。他皱了皱眉但没有对Hermione说什么。一时间,他们迅速穿过草地,只有魔杖的蓝光照亮脚下的路,暗夜充满看不见的危险叫嚣着包围了他们。
在把Malfoy交付给Pomfrey夫人和Dumbledore教授之后,他们交给Snape一张仔细罗列的名单,上面写着被他们留在外面的尸体——以及如何找到他们——Harry开始在劫后余生中颤抖。感谢教职工们的强力魔咒,地下城堡被熊熊炉火点亮并温暖,但他还是觉得冷彻骨髓,胃里难受。McGonagall锐利地看着他并断言他受了惊。Pomfrey夫人疲倦地打量他一阵,然后命令他在晕倒之前躺下。他四处查看寻找能坐下休息的地方。
Hermione蜷缩在角落里,与Ron和Neville交谈,他俩看上去都和Harry一样糟糕。他们有发现任何幸存者吗,哈利不禁想道。Ginny和Lavender Brown被派去巡视楼上的宿舍,他们带回一大群吓坏的但基本没受伤的学生。Harry忍不住希望自己被分配到这样的任务,但他知道Dumbledore派出最好的学生——年龄最大,最优秀,最强大的——和所有分得开身的教师到室外搜寻落下的人。这是更危险的工作,远离帮助,没有内部结界提供的安全,需要有更坚强的胃。幸运的是,大多数学生都在城堡里面,所以Harry只需要被迫寻找和辨认几个人。
只有几个人。对于最近一年发生的事,以及今夜在Hogwarts发生的事,这是一句惊人的评价,他能对只有几个学生死在室外感到松了一口气。而且他找到一个活着的。他找到了Draco。但是Draco在操场边缘做什么,正对着结界,在Voldemort袭击的紧要关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他变得如此惨白?如此可怕和诡异仿佛死掉一般,而实际上却仍惊人地活着?
Harry给了Hermione和Ron一个暗淡的微笑,但没有加入他们。他能看到Dumbledore、Pomfrey和McGonagall挤在一张临时病床前并猜到他们在检查Draco。当Snape大步走到桌前和Dumbledore讲话时,Harry知道他猜对了。
他们全部靠向Draco,手中抓着魔杖,脸上满是忧虑和更深的不安。类似恐惧。Harry咬着嘴唇,压下自己心中的恐惧,聆听着。
“是召唤咒文,毫无疑问,”McGonagall说,“但我从没见过魔力这么大的。”
“一定时间很久,”Dumbledore思索着。“也许从童年最初就有了。瞧这银色褪得多么厉害,在他手腕上扣得多么紧。”
“我发誓今晚之前从未在他手上见过这个,”Snape说。
Dumbledore用手摸过Draco左手腕上的某种东西并自言自语,“时间很久。”
“一个隐形咒文?”Snape问。
“看起来是这样。它会保持隐形,直到被启动。到那时,这么强的咒文将不能继续隐藏。它需要耗费太多力量。”
“我们要把它拿下来吗?”McGonagall问。
“不。还不到时候。”
“这条咒文是跟Voldemort阵营的一条直接联系!”Snape抗议道。“只有Lucius Malfoy或Voldemort本人才有可能给他下咒。如果你让他带着这个在城堡里到处走动,就像让食死徒生活在我们之中一样。”
“别激动Severus,你知道那太夸张了。首先,年轻的Malfoy先生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去任何地方走动。其次,我们并不知道他醒来后面对召唤会如何反应。”
“咒文今晚把他带到结界之外,”Snape坚持说。“一定是这样。Lucius知道袭击将近,于是他激活咒文召唤他的儿子,在Hogwarts落入Voldemort手中之前让他离开这里。”
Dumbledore叹了口气。“确实有可能。”
“那为什么他还在这里?”McGonagall问,“他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大概是因为他反应得不够快,或者他没能及时走出结界而刚好在突袭中被击中。我猜他处在袭击正中心。他身上残留着一些非常黑暗邪恶的魔法。这些伤害不是物理攻击造成的。”
“不管是什么造成的,”Pomfrey夫人打断道,“必须得到治疗,马上,不然这男孩会死的。我这里没有药品,只有最基本的急救用品。如果你允许我出去,Albus⋯⋯”
“不,Poppy,现在不行。内部结界之外的城堡并不安全。我们必须在地下城里找到拯救Draco的方法。”
“我的魔药储备任您使用,校长。”
“谢谢,Severus。我想我们会用到的。但我们还需要你的一些仪器。我认为Malfoy先生需要输血。假如我们能找到人献血,你有办法从捐献者体内抽血并为Draco输入吗?”
Snape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他扫视周围的人群,嘈杂的地下城中挤满一堆堆哭泣的学生,然后说道,“我可以建议把Malfoy搬进魔药教室吗,或者我的办公室,在那里进行不至于被整个学校观赏。”
“我们必须给他找个舒适安全的地方休息,输血之后他能待在那儿。Slytherin寝室如何?”
“恐怕挤满了其他学院的学生。”
“我们能在你的办公室架起一张床,或几张床吗?”
Snape点头。“可以。需要几张?”
“两张。给他献血的人之后也需要休息。并且我担心⋯⋯”
在他犹豫之时教师们都靠向他,众人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
“怎么了,Albus?”McGonagall催促道。
Dumbledore摇头,驱散开骚扰他的思绪。“我担心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让我们找到合适的献血者尽快完成输血吧。同时,Poppy和我会尽量治疗他体内的一些伤害。”
随着教师们分散开去完成各自的任务,Harry退回地下室的黑暗中,努力不引起注意。他后退得不够快,没有错过Dumbledore走之前对Snape说的最后几句话。Dumbledore抓住Snape的胳膊,把他拉近低声说,“六年级和七年级的学生,Severus,只要最强大最优秀的。检查之前先带他们来见我。”
“你准备抽多少血?”Snape紧张地问。
“只要一两品脱,但也许不只如此。仔细选择,Severus,一定要仔细。”
Harry没有留下来继续听。Dumbledore神秘的话语让他胃里打结,头脑开始向黑暗、危险的方向旋转。当Dumbledore教授说“也许不只如此”时,他不是在说后续的输血。Harry能够确定。但他不能想象Dumbledore心里还在想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思绪在猜测中陷得太深。
他快步走到Hermione和Ron靠坐在一起的地方,扑通一下坐在他们身旁。他刚开始告诉他们自己听到的话,不出意料地,Snape朝他们走来。魔药老师的黑眼睛审视他们的面孔,他脸上的表情凝结为对他而言称得上冷漠的面具——一声冷笑。
“Potter,Granger,去魔药教室向Dumbledore教授报道。”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教授?”在Harry用手肘阻止她之前,Hermione问。
“照吩咐做,Granger小姐。”
“是,教授。”他俩同时嘀咕着,爬起来。
Snape一走开,Ron就试图阻止他们,问Harry发生了什么,但Harry没有留下来解释。他知道Snape需要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他和Hermione都被选中。最强大和最优秀的。他又感觉到胃部打结,并希望他有时间听听Hermione对整个情况的建议。
他们陆续走进魔药教室,发现十几名学生已经到了。全都和他们一级或者是七年级,Harry发现所有人都是各自学院最好的学生。令他吃惊的是,他发现Neville Longbottom也在他们之中,他坐在Dean Thomas旁边,看上去吓坏了。
Harry走向两名Gryffindor学生并在他们身边坐下。Neville紧张地对他微笑。
“嗨,Harry。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猜又有袭击了,”Dean小声说,“结界又出现裂缝。需要学生帮忙加固。”
Harry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么想?”
“看看周围,Potter。你觉得这里都有谁?”
“谁?”Neville问,痛苦地咽了口气。
“学校里最强大的巫师。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大师水平以下的,我们都清楚,即使不愿承认。”
“那我呢?!”Neville尖叫道。
Dean恼火地看了他一眼,翻了下眼珠。“你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强大,Neville,当你怕得足以释放全力时。”
这就是Snape选择他的原因吗?Harry思考着。Dumbledore的任务甚至能把Neville吓得用尽全力?
Neville紧盯着Harry,目光中寻求着安慰。Harry试着向他微笑。“我不知道结界怎么样或者Snape为什么需要最强的学生,但我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Hermione谴责地看着他。“你可没告诉过我!”
“Snape没给我时间解释,是关于Malfoy。”
“Malfoy!”其他人愤怒地齐声说。
“今晚Hermione和我在外面发现他,他还活着但受了重伤。Pomfrey夫人不能拿到她的药品储备,根据Dumbledore所说的,药品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Malfoy被黑魔法击中——非常厉害的那种——他快死了。”
“他活该,”Dean小声说。“我希望打中他的是他父亲的咒语,该死的雪貂脸!”
“Dumbledore在寻找献血人。”
“什么?”Neville问。
“麻瓜的说法。一个把血液献给病人或伤员的人,让他们能坚持到治愈。Malfoy在内出血,需要输血,如果我们之中有人血型一致,就会被要求为他献血。”
Neville看起来比Dean谈论结界裂缝和食死徒袭击时更害怕了。“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血在Draco Malfoy体内流淌。”
“你不是唯一一个,”Dean迅速回答。“他们为什么不要求一个Slytherin学生来做?他们会高兴为他流血,那个⋯⋯”
“Dean,”Hermione严厉地说,“别太残忍。没有血液Draco会死,我们不能就这样让他⋯⋯我是说⋯⋯”
“我们不能?我能。”
“如果你在外面看到他就不会这么说了。他也许本质十分恶劣,但仍然只是个男孩,真的。”
“他十六岁了,就像我们一样,”Dean打断她,“和我们一样,他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如果他要跟食死徒混在一起,就活该被他们的一道咒语打中。”
Hermione叹了口气,但没有继续争辩。她,就像Harry和Neville,知道Dean不会真的拒绝为Malfoy献血,如果他的血型合适。但他在做正确的事之前会先彻底一逞口舌之快,即使只是为了让自己对帮助一个Slytherin感到好受一些,以及掩饰心中的恐惧。
Dumbledore、Snape和McGonagall教授的到来终止了所有讨论。Dumbledore没有公布把他们召集到这里来的原因,他安静地穿过房间,审视每一名学生的脸。当他走到Harry面前时,他停下来微笑,眼神一眨。
“你已经告诉同学们现状了吗,Potter先生?”
Harry紧张地咽了口气。“呃,没有,教授。”
Dumbledore转身对Snape点头。“很好,Severus。请吧。”
Snape快步在学生中穿行,McGonagall手中端着一个大托盘跟在他身后。他用一片纱布缠住学生的一根手指,用锋利的刀尖刺穿它,把血液收集在托盘上的石碗中,整个过程只花了几秒钟时间。Harry看不到碗中的血滴起了什么变化,但他看到每一次取样时Snape的皱眉和McGonagall的担忧。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Gryffindor学生这边。Hermione第一个坚定地伸出手,Harry好奇地看着三滴暗红饱满的血珠落入碗中。那里面似乎盛满了水,但当每滴血落在液体表面时,会发出轻微的声音,并散开一片彩色的油光。Hermione的血把那液体变成带着绿色涟漪的粉色。Dean的也一样,Neville的变成蓝紫色。
Harry是最后一个。他伸出左手咬紧牙关,决心在刀锋接触皮肤时绝不瑟缩。不论做人如何失败,Severus Snape是个灵巧熟练的大师。包裹皮肤的纱布上有些凉凉的东西——不是酒精,这里不是麻瓜医院,而且那东西让他手指麻木——随后锋利的刀尖流畅地划过,他没有感到痛。Snape挤压他的手指,血滴涌出,沿着指尖的弧度滚入碗中。Harry惊奇地看着,一道金光在液体表面扩散。
他不需要看到Snape脸上宽慰的表情,或者听他对Dumbledore说的话,“找到匹配了,校长,”就能知道那片闪着金光的水潭的涵义。从他偷听到Dumbledore对其他教师说的话时就不可避免。他是Harry Potter,Hogwarts里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这件事又怎么会不同呢?
Dumbledore像Harry一样不感到吃惊,但他脸上明显没有笑容。他温和地看着Harry,嘴唇在沉思中抿紧,点了一下头。
“那么,跟我来,Harry。”
“抱歉,教授,”Hermione插进来。
“什么事,Granger小姐?”
“难道⋯⋯Harry没有权利拒绝吗?”
Dumbledore转过头深深看着Harry。“那么,Harry?你想让我找别人吗?”
“还有其他人吗,教授?”
“当然,但没人像你一样合适。”
“呃,教授?”
他的平静丝毫没有被打乱,Dumbledore再次转向Hermione。“是的,Granger小姐?”
“献血人需要什么样的条件,除了血型合适之外?”
“巫师的血液比麻瓜的稍微复杂一些,Granger小姐,所以不单需要血型匹配。除此之外,我需要的条件只能和Harry一个人讨论。”
Hermione抓住Harry的胳膊把他拉近,在他耳边说,“在他们告诉你整个计划之前不要同意,Harry!Dean说的没错,这里面一定有鬼⋯⋯”
Harry别过头悄声对她说,“我不想考虑。我只想让这一切赶快结束,尽我所能地拯救Malfoy堕落的生命,然后再也不用看到他丑陋的面孔。”
Hermione咬住嘴唇没有再说什么,但凭Harry对她的了解,足以知道她在想什么:没这么简单。
当然没有,Harry闷闷不乐地想,对我来说从没这么简单。
他转向Dumbledore说,“我同意,教授,如果你觉得这样最好。”
“我确实认为这样最好,Harry,而且我觉得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跟我来。”
说完,Dumbledore带他离开教室,走进拥有低矮天花板的阴暗走廊。Harry跟在他身后,庆幸Snape和McGonagall还留在魔药教室,至少暂时如此。他想和Dumbledore单独说几句话。
他加快脚步跟上比他高的校长,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教授?”
“暂时,只需要一品脱你的血液,Harry。”
“之后呢?”
“那时再说。”
“我,呃⋯⋯我听到你之前说的话,在地下城里。”
“我知道你听到了。”Dumbledore在一扇巨大沉重的木门前停下,挥舞魔杖。
“你需要最强大最优秀的学生。你甚至没有让Snape检查任何教师。但Neville在那里,而Neville如果不是处于生命危险之中连基本的魔咒都用不好。”
“你观察力很敏锐,Harry。”
门打开了,露出原本属于Snape的黑暗、阴沉、压抑的办公室。所有家具都被移到一旁,壁炉中跳动着让人愉快的火焰。星星点点的蜡烛照亮房间,在淡黄的光晕中,Snape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显得不像平时那么阴森。办公室看上去几乎很温馨,直到Harry低头看到地上的两张床板,一堆针头、管子和囊袋放在两张床之间的桌子上。
“所以你需要让我去做的可怕到威胁生命的事情是什么?”他问Dumbledore。
“没什么,我希望。”
Harry跟随Dumbledore走进Snape办公室,在他指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你希望,但你并不相信,对吗?”
“让我们一次只担心一场危机,Harry。我不会未经你的理解和允许让你去做任何事情,并且只会等到真正必要之时再劳烦你。”
“这表示只有等到我无法退出的时候你才会问我。”
Dumbledore笑了。“就一个年轻人而言,你十分不幸地擅长预测我的行为。”
“我也许年轻,教授,但很久以前我就不再天真了,而且我有过很多次在成年人保持神秘时猜测他们真正用意的实践机会。”
“确实如此。但你相信我,对吗?”
“我当然相信你,”Harry立刻回答。
“那么就放松对待事态吧。面对这样的危机我们没有其他事能做。”
Harry尝试听从Dumbledore的建议。他遵照Pomfrey夫人的各种指示,换上睡衣躺在靠近Snape办公桌的那张床上,毫无抱怨地接受她的照顾。Snape到来的时候,情况变得非常不愉快。他们在他胳膊里捅进一根针,并把它连在一个囊袋上。不久,Harry能透过表膜看到袋子里变成棕色。他的血,输入囊袋。他的血,很快就会献给Draco Malfoy,不可思议。
观察血液流进囊袋让他感到眩晕,尽管Snape用最刻薄的语调告诉他,他们抽走的量连一只大老鼠都伤不到。Pomfrey夫人向他保证这是观看自己血液流失时的正常反应,但这种解释并没帮上多少忙。Harry不得不闭上眼睛转过头来压抑胃里的恶心。
短短几分钟后,Snape用魔杖碰了碰管子把它封上。然后Pomfrey夫人从Harry手臂上抽出针头,并用闻起来像烧焦的羽毛的冰冷物体擦过针孔留下的伤痕。这立刻让他的手臂不再疼痛,但没有阻止他胃里的翻腾。
他仍在试图说服自己恶心只是幻想出来的,这时门突然打开,Hagrid闪进来。身形巨大的看门人手中毫不费劲地抱着一堆毯子。直到Hagrid把毯子放在Harry旁边的床上时他才意识到那是Malfoy。他仍然昏迷着,头部软绵绵地垂在Hagrid胳膊里,长长的白金色头发从平日的马尾里散开,纷乱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肤色在温暖的烛光中依然保持惨白。
Harry注视着他,震惊地看到尽管学校中最好的巫师们都在努力帮助他,他看起来还是这么虚弱。Hagrid把毫无生气的身体放在Harry旁边的床上时,一只手从毯子中滑出,打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是Draco的左手——Harry好不容易举起来的那只手,仿佛重得不自然。那只手像爪子一样,垂在地上。手指仍然蜷曲着抓紧一把野草和泥土,指甲在地下室的昏暗中呈现暗紫色。
Malfoy的手腕上环绕着一圈手链般的东西。是由发亮的白银做成,紧紧缠住手腕,Harry看不到搭扣或开口。在它上端,本应是表盘的地方,有一块椭圆形的紫水晶,靠在Draco的皮肤上轻轻脉动。在它周围,是绕过Draco手腕的宽大、狰狞的带子,苍白的皮肤被烧成青红色。
看到这里Harry不禁瑟缩着移开目光,但太迟了。他看见过Malfoy像坏掉的玩具一样躺在地上——就像被Dudley打碎后扔掉的东西——那景象他已经忘不掉了。尽管违背他的意志和所有逻辑,他还是为Draco Malfoy感到遗憾。
他对自己的愚蠢摇摇头,Harry举起一只手盖住眼睛。他不能再看下去。他不能观看他们在Draco的手臂上插进针管输入Harry的血液。他不能考虑另一个男孩手腕上的烧伤和那伤是怎么来的。他不能记住Draco的头部落在地板上发出的死气沉沉的声音。他只能回想在城堡中度过的这六年,被那个恶毒、堕落、卑鄙、可恨、邪恶的小混蛋折磨的日子,并试图为他终于得到应有的报应而感到开心。
一片阴影覆上他的脸,Harry睁开眼睛看到Pomfrey夫人弯下腰,手中拿着一个杯子。“Snape教授为你煮的,Potter。喝了它,像个好孩子一样,然后睡一觉。”
“我不是孩子,”Harry条件反射地嘀咕,他接过杯子,对从中散发出的味道皱起鼻子。闻起来比他想象的要好一点,就Snape而言。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欲望,想要喝完魔药,逃离这个可怕的夜晚。他抱歉地对Pomfrey夫人笑笑,举起杯子几口就喝光了它。
一点也不难喝。Snape一定精神错乱了,Harry想,他今晚对我几乎称得上亲切,甚至没有试图毒死我或者折磨我的味蕾。他放下杯子,侧躺着把毯子拉到耳朵上。他感到无比疲惫和奇特的温暖,仿佛魔药在胃里点起一堆舒适的篝火。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Snape也许太担心可恶的Malfoy而忘了加砒霜,这是他在沉入梦乡前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