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不能一无所知地离开。我不能。一旦走掉,就不能再回来,但如果留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为了保持理智我需要消磨时间。跟在监狱里没有太大不同,但如果能够选择,我会选择这里。
早餐Therese做了可丽饼。也许我的选择不多,但至少我吃得像国王一样好。我想她在看我吃饭时似乎笑了。或者她只是遭受了让她嘴唇扭曲的神经性抽搐。我说不准⋯⋯我正埋在可丽饼中义无反顾地大吃。
在他回来之前我没办法找手部和足部护理师,不过他的浴室里堆满个人卫生用品。Maria用西语和英语混杂着解释,这间套房只有Harry认可的人才能进入。虽然不容易,但利用钱包里剩下的存货和在他药品间里找到的东西,我勉强凑齐了能让我变得体面些的必需品。指甲锉,剃刀,剪刀等等。要在铁窗之内保持漂亮就不得不学会随机应变。感谢基因随机组合让我在脖子之下基本没有毛发。在剃须膏和剃刀的帮助下,我变得稍微有点像曾经那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顺便说⋯⋯这次⋯⋯我可不是在刮脸。
修剪指甲和脚趾甲,抛光,涂甲油让我忙活了一阵子,并且这奇怪地使人安心。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巨大丝绸睡衣让我感到滑稽,但是坐在长绒毛地毯上做些明显很安逸的事情而不必担心压力或监视,这种感觉真不错。我不敢随便剪头发,因为尽管人们对女王有着可悲的猜测,发型师是一种需要经受教育的职业,而我是外行,我不要冒险犯下任何错误,让自己比现在看起来更惨。至少我能修剪大多数分叉和干枯的发丝。再加上细致的修眉,我看起来和记忆中的自己更像了。
周围安静得诡异。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适应独处或只有一两个人的陪伴。我有了隐私!监狱从你身上偷走的一件东西就是隐私,剥夺得非常彻底。你永远处于包围、观察和监视之中,像一包垃圾一样被操纵,虽然也许我曾经差不多就是一包垃圾,但这仍然背离人道并且粗鲁无比。现在我独自一人待在明亮宽敞的房间里,发现自己情愿帮Maria打扫屋子或者为Therese洗盘子只为了和人在一起。这种情况什么时候会结束?感谢上帝每个房间里都有卫星广播。我可以在浴室打开流行音乐频道,试着假装自己是无人看管、头脑简单的十六岁少年。
认真说来,我知道几乎所有的流行音乐都是过量生产的垃圾,它们蚕食听众的幼稚情绪,贩卖魅惑、奢华、性欲横流的文化,那并不真实,可望不可即,甚至根本不健康⋯⋯但是伴随音乐扭动屁股仍然该死的有趣,所有我才不——在——乎!
不管是不是杀手⋯⋯这个男人生活品味不错。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牌子,但也足够好用。钱包里剩下的化妆品刚好够用,再加上我仍拥有的一套衣服,我看起来还不错⋯⋯但有些过时。对倍受打击的自尊心来说算是小小的提升,但这是目前能达到的最好状态。至少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至于让Harry Black看一眼就畏缩。
大多数人对变装女王有着可悲的误解。他们不断将我们和异装癖或变性人混淆。后两者的定义很清晰,但变装女王有些难以解释。真正的异装癖在穿女装时会感到性兴奋,尽管他们通常是直男并只和女性交往。这是一种恋物行为,根植于穿着女性服饰的举动。女装或者穿女装实际让他们兴奋⋯⋯而我不属于这一定义下的范畴。
变性人有点更加明显。他们真心希望自己是另外一种性别。感到当女人会更快乐的男人,以及确信自己更适合当男人的女人。自然会和人开玩笑,有时变性手术能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以及他们与社会之间的交流。我尊重那些选择接受如此巨大改变并忍受随之而来的困扰的人们。他们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和决心。再次声明⋯⋯我不属于此类范畴。
我喜欢当男孩。我喜欢拥有使用阴茎的选择,尽管通常它比较碍事。如果我生来就是女孩我会更开心吗?不知道。我很怀疑。看起来像女孩会让我有性快感吗?并非如此。那么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忍受像我一样的麻烦,只为了看起来像女孩?这是你的答案⋯⋯
我喜欢在一番努力焕然一新之后人们看我的方式。原本,我是个很漂亮,很苗条的金发男孩。这本来应该足够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走在街上,男人看到的是一个瘦巴巴的同性恋,他们情愿一枪打死也不愿多看一眼。女人看到的是一个没有男人味根本不值得看的男孩。虽然我不在乎女人的想法,但那种蔑视使人难过。Drake Malfoy只是个瘦巴巴的同性恋,但Dee却像模特一样美丽。那些就算我身上起火也懒得吐口水的男人们现在惊叹地看着我,希望自己能带我回家狠狠操我。他们为我开门或为我留电梯门。擦肩而过时会忍不住回头,粗鲁的男人甚至吹口哨或叫喊。女人在我走进房间时感到嫉妒,不自觉地抓紧丈夫的手提醒他们应该看哪里。这是力量。这是美貌。变装解放了我。高跟鞋穿久了会疼,出门之前的精心打扮也很辛苦,但爱慕与渴求比憎恨和无视要好得多。这是我的癖好。这就是我的理由。
有人为了钱而变装,在酒吧的舞台上对口型唱歌赚小费,因为我们不能都进百老汇,但只要稍微努力一点你就可以在自己的城市里享受舞台灯光和观众掌声。我也那么做过,因为这格外赚钱,比全职卖淫好得多。我就是这样遇见Blaise的。我们都希望自己能出名,都有一场美国梦,但很少、很少的人能梦想成真。
美国梦曾经是郊区的一栋别致的房子,一辆好车,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有一位人生伴侣。现在的美国梦是赢得彩票大奖,然后购买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垃圾,以及还清媒体宣传的生活方式所造成的债务堆积。丰富的经历让我明白有钱总比没钱要好,但我也知道金钱只是看起来像是万能⋯⋯它也有问题。财富就像可卡因。拥有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直到陷入困境。有钱的时候,总觉得还不够,没钱的时候,就会朝思暮想直到重新有钱。
我曾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少年时代的我随身携带信用卡,上学时开的车比一些人的房子还要昂贵。我因为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而失去一切。我想变得美丽,众人皆知,举世无双。爸爸对我理想的生活方式不屑一顾。当然,稍有理智的人对一个既是瘾君子又性饥渴的儿子都会感到绝望⋯⋯而我的女装嗜好真的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得不承认,我最终成为一名非常独特的娼妓。那是我最接近梦想的时候。过去放到一边,现在,我在镜子前,努力重新做回精彩的自己,因为我想让生活更美好一点,希望有人看着我并想要我。上帝,我希望这种努力会有回报,即使十分短暂。
在没有可卡因以及/或者男人的时候,我绝望地需要转移注意力。书房和图书室里有一项我久违的业余活动。我很久没读过比犯人们贿赂来的破烂不堪沾满精液的《花花公子》更发人深省的文章。如果人们知道有多少黑货流入监狱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尝试用微薄的薪水雇佣保安和狱警,然后看看监狱里会有多安全。一名聪明的看守能黑白通吃,对无足轻重的走私货品放行,不但稳住他的工作还能赚些外快。坏看守则根本不在意偷运进监狱的东西⋯⋯毒品,小型武器,酒精等等。我曾经热爱阅读⋯⋯高中时⋯⋯后来我发现了男孩和毒品,然后读书就被抛到了脑后。
书。一排又一排的书。而且不是没价值的那种。这男人很有品位。一个拥有W.B.叶芝全部著作的人是怎么成为杀人如麻的暴徒的?莫里哀的喜剧。埃德加·爱伦·坡全集。纳撒尼尔·霍桑。马克·吐温。呃⋯⋯查尔斯·狄更斯⋯⋯我一直不觉得他的书有多好看。这男人真是博览群书。霍布斯,伏尔泰,兰波,让·热内,安德烈·纪德,卢梭,维特根斯坦,荣格,弗洛伊德,还有更多。无穷无尽。Harry Black明显拥有极高的文化修养。*
哦,糟糕。我知道不应该看得太仔细。如果我继续想下去,大概会晕倒,或者在他回来时藏起来。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四处乱看。大多数人,即使是有钱的藏书家,也不会保存古老的冷战时期CIA刺杀指南和拉丁美洲反间谍手册。这里有三种不同版本的《无政府主义食谱》*,一本声名狼藉的违法行为指南。有介绍超过二十种不同枪炮的武器手册,还有一些关于枪械制造和野外修理的工程读本。什么样的人需要这种类型的书?有一件事是确定的⋯⋯Harry Black吓到我的程度和吸引我的程度一样深,我需要去别的地方打发时间。我走向另一个尚未探索过的房间。
这里有一架钢琴。这里有一架钢琴。我在重复自己的话。妈的就在这里有一架钢琴!只是小型三角钢琴,但看起来像是刚拆封一般崭新。该死!标签还在上面。一周前被运到这里。不可能。他没有。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不过提起自己上过九年钢琴课。我没有说怀念那段时光。没有说希望能再次弹琴。没有。他听到一句话就订了这个。为了我。甚至在我来之前!他没有⋯⋯有吗?我讨厌钢琴课,但我确实热爱音乐,当我弹得不像自己喜欢钢琴家一样好时总是失意到流泪。说实话,我并不很差劲,但如果你懂得聆听,就很难忽略自己的微小失误。
我不能弹琴。至少现在不能。一小时前我刚做过指甲,并且当我思考这一切的含义时手心被汗浸湿。他心血来潮地买下钢琴⋯⋯只因为我会弹。太奇怪了。而且很可怕。也许⋯⋯也许就弹一会儿。当做热身。
我知道该怎么弹。没有完全忘记。只是不够流畅。太焦虑。太紧张。每一个音符虽然都弹对了,但它们全像紧张的陌生人一样磕磕绊绊。半宿没睡让我仍有些困倦。我可以小睡一会儿然后再来尝试⋯⋯在这架Harry Black只因为我会弹而购买的钢琴上。
两天。两天之内我只是住在他家中便知道了许多关于Harry Black的事。他的私人用品全都摆放得十分整齐⋯⋯井然有序,很可能只在需要时才会被碰到。我仔仔细细查看过整间套房,只发现一件和他的过去有点联系的物品。大部分人有奖杯,年鉴,或纪念品之类。Harry Black没有。在书房中的电脑旁边,有一张镶在小镜框中的照片。不像这里的其他东西一样华贵⋯⋯只是一元店里的便宜木质相框。照片中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看起来都和他有点像。这是Harry的父母。一定是。照片中的男人高大英俊。看起来自信又开朗。他的母亲非常漂亮,如果仔细看,就会知道他的眼睛来自谁。
他们还在世吗?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做什么工作吗?我的父亲不会承认有我这样一个儿子。我的母亲很可能醉得没心思管我,或者吃了太多安定药而忘记她还有个儿子。他的父母会怎么看他?Harry Black,带一个娼妓回家的杀手。照片中的他们看起来十分年轻⋯⋯可能至多是我现在的年纪。也许还要更年轻点。他的父母还在人世吗?
Maria与Therese和我相处得还不错。我终于弄懂了Maria说的一些非西班牙词汇和口语用法,和Therese的交谈也变得轻松许多。我觉得她们还挺喜欢我⋯⋯仿佛把我当作“闺蜜”。在这里我只能和她们聊天。从她们那里我了解到更多关于Harry的事,但她们没有告诉我任何可能有危险的事情。她们很可能知道得不多,尤其是如果她们还没有看过他的藏书。他三个月前搬来这里。很有礼貌,也很安静。他从不叫嚷或者发火,有时连续几天或几星期不在家,然后回家呆几星期直到又有工作需要出门。她们以为他是企业家,我可没这么天真。
她们不知道我从监狱出来,我也不准备告诉她们。原来厨师Therese只是一直看起来阴云密布。这里没人知道我的经历,她们只被吩咐准备迎接一位特殊的客人,并好好照顾我。Therese抱怨我太瘦了,Maria礼貌地表示羡慕我的金发,但她俩似乎都认真遵循Black先生的命令,确保我在这里过得开心,不管我告诉她们多少次我很好。
后天我就满二十五岁了。我以为会像之前六个生日一样无视掉。自从生日成为纪念又一年永远浪费掉的时光时便失去意义,在石墙和铁窗里慢慢腐烂,只为了活下去和避免受伤而被碰都不想碰的人侵犯。现在生日又有了意义⋯⋯某种程度上。我不知道。二十五岁。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有过一场华丽的庆祝,Blaise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包括大部分人都进不去的俱乐部,在可卡因的刺激下疯狂做爱直到太阳升起。后天,我就二十五岁了,我会在这里,一个杀手的家中,与厨师和女仆为伴。
我有练习弹钢琴。跟十五岁时比起来我弹得糟糕透顶。也许和只会弹《小星星》的人相比我还不算太差,但当你在独奏会上演出过,并获得懂音乐的成年男女的赞赏时,意识到自己退化到小学生水平还是让人有点沮丧。从好处来看,我在这片梦幻乐园中发现了健身室和桑拿房,当你沉浸在蒸汽之中,让监狱的污秽沿毛孔排出直到感觉焕然一新时,很难再为荒废的技艺而烦恼。
我看电视直到眼睛酸痛。我几年都没有专心看过任何节目,但能转移注意力还不错。短短几年间变化太多。包括我的父亲。有一段我意料之外的当地新闻。尤其是他们给他的称号⋯⋯Malfoy议员。他现在是国会议员了。他大谈自己如何致力于发展芝加哥市,惯常的套话,仿佛如果没有他的努力,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就会枯竭衰落。混蛋。当被问及是否有意竞选参议员职位时他表现得做作又神秘,像个毕业舞会上的饥渴处女,裸露一小片肌肤来吸引注意,却从不展示实物。在他迷人高贵的气质下,我的父亲是个连我都想象不到的娼妓。至少我承认自己的罪恶⋯⋯并且我会展示实物。在他头脑中,他的每个行动都出于一定的目的,并且他默认自己做的事一定是好的。
在他们继续作秀之前我便感到恶心,我希望自己有一个能让他彻底消失的遥控器,但我只有手中的这一个。
我过去的“家”如今重新处于控制之下。暴乱停止,不再有流血。没人提起Harry Black。我倒是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实。暴乱中第一批被杀的五个人,原本会在一两年之后获得释放,他们每个人都和显赫的犯罪集团有联系。他们不是池中最大的鱼,却都有很大的后台,他们本来会回到各自的组织之中。
联邦探员和警察不会为了杀几个罪犯就煽动暴乱。如果他们想让你死,会在杀死你之后放一把枪在你手中,并声称自己是出于自卫。如果验尸官聪明的话,就会“忘记”子弹是从背后射入体内,这意味着死者曾经试图逃跑,而不是还击。我试着不去思考,但做不到忽视它。做不到。
如果他像Blaise一样怎么办?他对我很好⋯⋯在监狱里⋯⋯但他那是在工作,为了达成目的,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同伙。也许他对我好是因为⋯⋯因为他想让我保持安静,而不是像背叛Flint一样背叛他。既然工作已经完成了,也许他回来后就会变得不一样 。我怕得再也不觉得兴奋和饥渴。自由的冲击力仍在,但我完全不像第一个晚上那样。我是个漂亮的玩具,想要我的那种男人最终都会厌倦玩具。有些人不愿承认自己的不忠,残忍是他们在厌倦中自我娱乐的方式,这样一来,当你从他们身边逃跑时,他们可以称你为胆小鬼,并因为是你离开他们而免除一切自责。
这个地方是一场美丽的梦,但我不得不尽快醒来。我喜欢丝绸床单和香槟。喜欢美食、桑拿房和豪华浴缸。喜欢钢琴,CD收藏,和干净明亮的浴室中的大镜子。我喜欢那所有的一切,但也喜欢不必担惊受怕。我以前太年轻愚蠢不懂得惧怕Blaise,不然就会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我不再那么年轻,从那之后强奸、殴打和烙印把那份愚蠢从我身上完全剔除。如果Harry Black比较好说话,我会问他自己是否可以离开。如果他给钱,我会拿着,但不会主动索要。我只想自由地活着,即使再也没有像这样的生活,至少可以活下来。
也许我会在Boystown的某间肮脏的酒吧里度过二十五岁生日,穿着七年前买的衣服,寻找一名出手阔绰能让我留宿一晚的嫖客,但我不会被隐藏在一双绿眼睛后的杀戮灵魂吓得不知所措。我不会因为他而死在这里。我会感谢他的款待,表示感恩并满足他的期望,然后走自己的路,并侥幸希望他不会因为我了解他近期的活动而把我当作一个威胁。
每天Maria会清洗我唯一的一套衣服,然后洗干净我借穿的睡衣。我想自己大概会怀念这种生活。即使清晨起床时感到邋遢凌乱,仍能梳洗干净穿上柔软舒适的衣服。这比在混乱和恐惧中邋遢度日、短裤上沾满黏糊糊的凡士林和干涸的精液要好得多。不管什么都比自己那得不到清洗的腹股沟,或者胳膊下汗液的辛辣刺痛感要好得多,偶尔的淋浴还是在充满铁锈味的水中,伴随着用起来像碱液的工业肥皂。经历过那种生活之后,早晨穿着宽松的丝绸睡衣一边喝咖啡一边考虑哪种沐浴液最适合自己简直就是纯粹的天堂。
我又能穿高跟鞋了。这种能力稍加练习便能完全恢复。就像骑自行车⋯⋯你永远不会真正忘记怎么做。等待Harry让我变得焦虑,但食物美味,姑娘们友善,一切都如此舒适,我可以等得更久一些。我剪短了指甲,因为Maria可以借我一些假指甲。我讨厌浪费掉在指甲上花费的精力,但至少现在我可以更灵巧的弹钢琴。
下午我读了Le Livre Blanc*,《白皮书》,法语版。让·科克托的杰作丝毫未丧失其深刻,它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户,展示了欣赏一个男人的美丽是何种感觉。在这个地方我可以读这本书,然后尽情弹钢琴,这是我无法描述的愉悦。只可惜快乐的背后是严肃的现实:我在杀手的家中,并且不得不离开这里回到一个我几乎不再了解的世界。
是时候踢掉高跟鞋弹会儿钢琴了。不要埃尔加或李斯特*⋯⋯其中花哨的部分总让我厌烦。也许不该勉强,但我还是挑战了肖邦的《一分钟华尔兹》。我华丽地失败了。这首曲子很短,不看乐谱也能记住,但我速度变得太慢,而且要跨越八年的空白。有些段落一直上升,而如今的我却飞不动。当我拙劣地演奏完最后一声音符时,我大声诅咒,脸埋在手中试着平缓呼吸。
“操!”至少诅咒释放了一点压力。我讨厌撞向自己的极限。
“你知道,通常来说,当演奏完这样一首曲子后,应该站起来鞠躬,不过你是音乐家,所以你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来收尾。”
Harry Black回家了。
注:
*以下是Dee酱在布莱克先生书房中看到的各种书袋。
W.B. Yeats(1865-1939):威廉·巴特勒·叶芝。爱尔兰诗人、作家。爱尔兰凯尔特复兴运动领袖。192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Molière(1622-1673):莫里哀。法国剧作家。由以喜剧而著名。代表作有《伪君子》《唐璜》《吝啬鬼》《贵人迷》《无病呻吟》等。
Edgar Allen Poe(1809-1849):埃德加·爱伦·坡。美国作家、诗人、文学评论家。被公认为推理小说的创始者,并对恐怖小说、悬疑小说和科幻小说的发展有深远影响。代表作有《莫格街凶杀案》《黑猫》《金甲虫》等。
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纳撒尼尔·霍桑。美国小说家。作品多揭露人性黑暗。代表作为《红字》等。
Mark Twain(1835-1910):马克·吐温。美国小说家。代表作为《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等。
Charles Dickens(1812-1870):查尔斯·狄更斯。英国作家。代表作有《匹克威尔外传》《雾都孤儿》《大卫·科波菲尔》《双城记》《远大前程》等。
Thomas Hobbes(1588-1679):托马斯·霍布斯。英国哲学家。主要因政治哲学领域的著作而闻名于世。1651年出版的《利维坦》奠定了西方政治哲学中社会契约理论的基础。
Voltaire(1694-1778):伏尔泰。法国启蒙时代作家、哲学家、史学家。他抨击天主教会,宣扬宗教自由,言论自由和政教分离。代表作有《哲学通信》《老实人》《俄狄浦斯王》等。
Rimbaud(1854-1891):兰波。法国诗人。他所有的诗作都是在20岁前完成的。17岁时他结识了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并坠入爱河。魏尔伦离开了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与兰波一起过着放纵的生活。但魏尔伦酒醉后经常有暴力倾向,他们的关系最终以不幸收场。离开魏尔伦后兰波完成了《地狱一季》。
Jean Genet(1910-1986):让·热内。法国作家,剧作家,诗人,政治活动家。早年曾做过流浪汉,小偷和男妓。这段生活在他的小说《小偷日记》中有所表现。
André Gide(1869-1951):安德烈·纪德。法国作家。1947年获诺贝尔文学家。作品风格从早期的象征主义,演变为两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反殖民主义,并受共产主义思想影响。代表作有《地粮》《新粮》《伪币制造者》等。
Rousseau(1712-1778):卢梭。生于日内瓦共和国。他的政治哲学著作影响了法国大革命。主要著作有《社会契约论》《爱弥儿》等。
Wittgenstein(1889-1951):维特根斯坦。生于奥地利,后入英国籍。早年曾跟随罗素学习数学,后来兴趣逐渐转向哲学。作品主要研究逻辑,数学哲学,心灵哲学和语言哲学领域。1921年出版影响深远的《逻辑哲学论》。
Jung(1875-1961):荣格。瑞士精神课医生,心理学家。创立了分析心理学。提出并发展了外向性与内向性,原型,集体潜意识等概念。
Freud(1856-1939):弗洛伊德。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精神分析学之父。提出潜意识,自我、本我、超我,俄狄浦斯情结,力比多,心理防御机制等众多概念。
*Anarchist Cookbook:一本包含怎样制作炸药、基础通讯监控设备和LSD等非法药品的内容的书。作者为美国人William Powell。他在青春期时出于对越南战争的抗议写下此书,皈依基督教后要求停止此书的发行。
*Le Livre blanc:法国作家、导演Jean Cocteau的自传体小说。创作于1927年并于第二年出版,对同性恋爱进行了诗意的描述。作者在书中表达了对作家、诗人Jean Desbordes的爱,但迫于当时的社会压力没有署名。科克托轻盈的笔触和美妙的隐喻让此书成为同性文学中的经典。
*原文为Not Elgar of Liszt。“冰冰车”同学提出有可能是Dee酱不想弹埃尔加和李斯特的钢琴曲,确实这样比较科学啊!“Not Elgar or Liszt”,作者可能把“or”打成了“of”。感谢冰冰车!QwQ
早餐Therese做了可丽饼。也许我的选择不多,但至少我吃得像国王一样好。我想她在看我吃饭时似乎笑了。或者她只是遭受了让她嘴唇扭曲的神经性抽搐。我说不准⋯⋯我正埋在可丽饼中义无反顾地大吃。
在他回来之前我没办法找手部和足部护理师,不过他的浴室里堆满个人卫生用品。Maria用西语和英语混杂着解释,这间套房只有Harry认可的人才能进入。虽然不容易,但利用钱包里剩下的存货和在他药品间里找到的东西,我勉强凑齐了能让我变得体面些的必需品。指甲锉,剃刀,剪刀等等。要在铁窗之内保持漂亮就不得不学会随机应变。感谢基因随机组合让我在脖子之下基本没有毛发。在剃须膏和剃刀的帮助下,我变得稍微有点像曾经那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顺便说⋯⋯这次⋯⋯我可不是在刮脸。
修剪指甲和脚趾甲,抛光,涂甲油让我忙活了一阵子,并且这奇怪地使人安心。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巨大丝绸睡衣让我感到滑稽,但是坐在长绒毛地毯上做些明显很安逸的事情而不必担心压力或监视,这种感觉真不错。我不敢随便剪头发,因为尽管人们对女王有着可悲的猜测,发型师是一种需要经受教育的职业,而我是外行,我不要冒险犯下任何错误,让自己比现在看起来更惨。至少我能修剪大多数分叉和干枯的发丝。再加上细致的修眉,我看起来和记忆中的自己更像了。
周围安静得诡异。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适应独处或只有一两个人的陪伴。我有了隐私!监狱从你身上偷走的一件东西就是隐私,剥夺得非常彻底。你永远处于包围、观察和监视之中,像一包垃圾一样被操纵,虽然也许我曾经差不多就是一包垃圾,但这仍然背离人道并且粗鲁无比。现在我独自一人待在明亮宽敞的房间里,发现自己情愿帮Maria打扫屋子或者为Therese洗盘子只为了和人在一起。这种情况什么时候会结束?感谢上帝每个房间里都有卫星广播。我可以在浴室打开流行音乐频道,试着假装自己是无人看管、头脑简单的十六岁少年。
认真说来,我知道几乎所有的流行音乐都是过量生产的垃圾,它们蚕食听众的幼稚情绪,贩卖魅惑、奢华、性欲横流的文化,那并不真实,可望不可即,甚至根本不健康⋯⋯但是伴随音乐扭动屁股仍然该死的有趣,所有我才不——在——乎!
不管是不是杀手⋯⋯这个男人生活品味不错。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牌子,但也足够好用。钱包里剩下的化妆品刚好够用,再加上我仍拥有的一套衣服,我看起来还不错⋯⋯但有些过时。对倍受打击的自尊心来说算是小小的提升,但这是目前能达到的最好状态。至少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至于让Harry Black看一眼就畏缩。
大多数人对变装女王有着可悲的误解。他们不断将我们和异装癖或变性人混淆。后两者的定义很清晰,但变装女王有些难以解释。真正的异装癖在穿女装时会感到性兴奋,尽管他们通常是直男并只和女性交往。这是一种恋物行为,根植于穿着女性服饰的举动。女装或者穿女装实际让他们兴奋⋯⋯而我不属于这一定义下的范畴。
变性人有点更加明显。他们真心希望自己是另外一种性别。感到当女人会更快乐的男人,以及确信自己更适合当男人的女人。自然会和人开玩笑,有时变性手术能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以及他们与社会之间的交流。我尊重那些选择接受如此巨大改变并忍受随之而来的困扰的人们。他们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和决心。再次声明⋯⋯我不属于此类范畴。
我喜欢当男孩。我喜欢拥有使用阴茎的选择,尽管通常它比较碍事。如果我生来就是女孩我会更开心吗?不知道。我很怀疑。看起来像女孩会让我有性快感吗?并非如此。那么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忍受像我一样的麻烦,只为了看起来像女孩?这是你的答案⋯⋯
我喜欢在一番努力焕然一新之后人们看我的方式。原本,我是个很漂亮,很苗条的金发男孩。这本来应该足够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走在街上,男人看到的是一个瘦巴巴的同性恋,他们情愿一枪打死也不愿多看一眼。女人看到的是一个没有男人味根本不值得看的男孩。虽然我不在乎女人的想法,但那种蔑视使人难过。Drake Malfoy只是个瘦巴巴的同性恋,但Dee却像模特一样美丽。那些就算我身上起火也懒得吐口水的男人们现在惊叹地看着我,希望自己能带我回家狠狠操我。他们为我开门或为我留电梯门。擦肩而过时会忍不住回头,粗鲁的男人甚至吹口哨或叫喊。女人在我走进房间时感到嫉妒,不自觉地抓紧丈夫的手提醒他们应该看哪里。这是力量。这是美貌。变装解放了我。高跟鞋穿久了会疼,出门之前的精心打扮也很辛苦,但爱慕与渴求比憎恨和无视要好得多。这是我的癖好。这就是我的理由。
有人为了钱而变装,在酒吧的舞台上对口型唱歌赚小费,因为我们不能都进百老汇,但只要稍微努力一点你就可以在自己的城市里享受舞台灯光和观众掌声。我也那么做过,因为这格外赚钱,比全职卖淫好得多。我就是这样遇见Blaise的。我们都希望自己能出名,都有一场美国梦,但很少、很少的人能梦想成真。
美国梦曾经是郊区的一栋别致的房子,一辆好车,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有一位人生伴侣。现在的美国梦是赢得彩票大奖,然后购买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垃圾,以及还清媒体宣传的生活方式所造成的债务堆积。丰富的经历让我明白有钱总比没钱要好,但我也知道金钱只是看起来像是万能⋯⋯它也有问题。财富就像可卡因。拥有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直到陷入困境。有钱的时候,总觉得还不够,没钱的时候,就会朝思暮想直到重新有钱。
我曾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少年时代的我随身携带信用卡,上学时开的车比一些人的房子还要昂贵。我因为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而失去一切。我想变得美丽,众人皆知,举世无双。爸爸对我理想的生活方式不屑一顾。当然,稍有理智的人对一个既是瘾君子又性饥渴的儿子都会感到绝望⋯⋯而我的女装嗜好真的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得不承认,我最终成为一名非常独特的娼妓。那是我最接近梦想的时候。过去放到一边,现在,我在镜子前,努力重新做回精彩的自己,因为我想让生活更美好一点,希望有人看着我并想要我。上帝,我希望这种努力会有回报,即使十分短暂。
在没有可卡因以及/或者男人的时候,我绝望地需要转移注意力。书房和图书室里有一项我久违的业余活动。我很久没读过比犯人们贿赂来的破烂不堪沾满精液的《花花公子》更发人深省的文章。如果人们知道有多少黑货流入监狱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尝试用微薄的薪水雇佣保安和狱警,然后看看监狱里会有多安全。一名聪明的看守能黑白通吃,对无足轻重的走私货品放行,不但稳住他的工作还能赚些外快。坏看守则根本不在意偷运进监狱的东西⋯⋯毒品,小型武器,酒精等等。我曾经热爱阅读⋯⋯高中时⋯⋯后来我发现了男孩和毒品,然后读书就被抛到了脑后。
书。一排又一排的书。而且不是没价值的那种。这男人很有品位。一个拥有W.B.叶芝全部著作的人是怎么成为杀人如麻的暴徒的?莫里哀的喜剧。埃德加·爱伦·坡全集。纳撒尼尔·霍桑。马克·吐温。呃⋯⋯查尔斯·狄更斯⋯⋯我一直不觉得他的书有多好看。这男人真是博览群书。霍布斯,伏尔泰,兰波,让·热内,安德烈·纪德,卢梭,维特根斯坦,荣格,弗洛伊德,还有更多。无穷无尽。Harry Black明显拥有极高的文化修养。*
哦,糟糕。我知道不应该看得太仔细。如果我继续想下去,大概会晕倒,或者在他回来时藏起来。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四处乱看。大多数人,即使是有钱的藏书家,也不会保存古老的冷战时期CIA刺杀指南和拉丁美洲反间谍手册。这里有三种不同版本的《无政府主义食谱》*,一本声名狼藉的违法行为指南。有介绍超过二十种不同枪炮的武器手册,还有一些关于枪械制造和野外修理的工程读本。什么样的人需要这种类型的书?有一件事是确定的⋯⋯Harry Black吓到我的程度和吸引我的程度一样深,我需要去别的地方打发时间。我走向另一个尚未探索过的房间。
这里有一架钢琴。这里有一架钢琴。我在重复自己的话。妈的就在这里有一架钢琴!只是小型三角钢琴,但看起来像是刚拆封一般崭新。该死!标签还在上面。一周前被运到这里。不可能。他没有。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不过提起自己上过九年钢琴课。我没有说怀念那段时光。没有说希望能再次弹琴。没有。他听到一句话就订了这个。为了我。甚至在我来之前!他没有⋯⋯有吗?我讨厌钢琴课,但我确实热爱音乐,当我弹得不像自己喜欢钢琴家一样好时总是失意到流泪。说实话,我并不很差劲,但如果你懂得聆听,就很难忽略自己的微小失误。
我不能弹琴。至少现在不能。一小时前我刚做过指甲,并且当我思考这一切的含义时手心被汗浸湿。他心血来潮地买下钢琴⋯⋯只因为我会弹。太奇怪了。而且很可怕。也许⋯⋯也许就弹一会儿。当做热身。
我知道该怎么弹。没有完全忘记。只是不够流畅。太焦虑。太紧张。每一个音符虽然都弹对了,但它们全像紧张的陌生人一样磕磕绊绊。半宿没睡让我仍有些困倦。我可以小睡一会儿然后再来尝试⋯⋯在这架Harry Black只因为我会弹而购买的钢琴上。
两天。两天之内我只是住在他家中便知道了许多关于Harry Black的事。他的私人用品全都摆放得十分整齐⋯⋯井然有序,很可能只在需要时才会被碰到。我仔仔细细查看过整间套房,只发现一件和他的过去有点联系的物品。大部分人有奖杯,年鉴,或纪念品之类。Harry Black没有。在书房中的电脑旁边,有一张镶在小镜框中的照片。不像这里的其他东西一样华贵⋯⋯只是一元店里的便宜木质相框。照片中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看起来都和他有点像。这是Harry的父母。一定是。照片中的男人高大英俊。看起来自信又开朗。他的母亲非常漂亮,如果仔细看,就会知道他的眼睛来自谁。
他们还在世吗?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做什么工作吗?我的父亲不会承认有我这样一个儿子。我的母亲很可能醉得没心思管我,或者吃了太多安定药而忘记她还有个儿子。他的父母会怎么看他?Harry Black,带一个娼妓回家的杀手。照片中的他们看起来十分年轻⋯⋯可能至多是我现在的年纪。也许还要更年轻点。他的父母还在人世吗?
Maria与Therese和我相处得还不错。我终于弄懂了Maria说的一些非西班牙词汇和口语用法,和Therese的交谈也变得轻松许多。我觉得她们还挺喜欢我⋯⋯仿佛把我当作“闺蜜”。在这里我只能和她们聊天。从她们那里我了解到更多关于Harry的事,但她们没有告诉我任何可能有危险的事情。她们很可能知道得不多,尤其是如果她们还没有看过他的藏书。他三个月前搬来这里。很有礼貌,也很安静。他从不叫嚷或者发火,有时连续几天或几星期不在家,然后回家呆几星期直到又有工作需要出门。她们以为他是企业家,我可没这么天真。
她们不知道我从监狱出来,我也不准备告诉她们。原来厨师Therese只是一直看起来阴云密布。这里没人知道我的经历,她们只被吩咐准备迎接一位特殊的客人,并好好照顾我。Therese抱怨我太瘦了,Maria礼貌地表示羡慕我的金发,但她俩似乎都认真遵循Black先生的命令,确保我在这里过得开心,不管我告诉她们多少次我很好。
后天我就满二十五岁了。我以为会像之前六个生日一样无视掉。自从生日成为纪念又一年永远浪费掉的时光时便失去意义,在石墙和铁窗里慢慢腐烂,只为了活下去和避免受伤而被碰都不想碰的人侵犯。现在生日又有了意义⋯⋯某种程度上。我不知道。二十五岁。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有过一场华丽的庆祝,Blaise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包括大部分人都进不去的俱乐部,在可卡因的刺激下疯狂做爱直到太阳升起。后天,我就二十五岁了,我会在这里,一个杀手的家中,与厨师和女仆为伴。
我有练习弹钢琴。跟十五岁时比起来我弹得糟糕透顶。也许和只会弹《小星星》的人相比我还不算太差,但当你在独奏会上演出过,并获得懂音乐的成年男女的赞赏时,意识到自己退化到小学生水平还是让人有点沮丧。从好处来看,我在这片梦幻乐园中发现了健身室和桑拿房,当你沉浸在蒸汽之中,让监狱的污秽沿毛孔排出直到感觉焕然一新时,很难再为荒废的技艺而烦恼。
我看电视直到眼睛酸痛。我几年都没有专心看过任何节目,但能转移注意力还不错。短短几年间变化太多。包括我的父亲。有一段我意料之外的当地新闻。尤其是他们给他的称号⋯⋯Malfoy议员。他现在是国会议员了。他大谈自己如何致力于发展芝加哥市,惯常的套话,仿佛如果没有他的努力,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就会枯竭衰落。混蛋。当被问及是否有意竞选参议员职位时他表现得做作又神秘,像个毕业舞会上的饥渴处女,裸露一小片肌肤来吸引注意,却从不展示实物。在他迷人高贵的气质下,我的父亲是个连我都想象不到的娼妓。至少我承认自己的罪恶⋯⋯并且我会展示实物。在他头脑中,他的每个行动都出于一定的目的,并且他默认自己做的事一定是好的。
在他们继续作秀之前我便感到恶心,我希望自己有一个能让他彻底消失的遥控器,但我只有手中的这一个。
我过去的“家”如今重新处于控制之下。暴乱停止,不再有流血。没人提起Harry Black。我倒是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实。暴乱中第一批被杀的五个人,原本会在一两年之后获得释放,他们每个人都和显赫的犯罪集团有联系。他们不是池中最大的鱼,却都有很大的后台,他们本来会回到各自的组织之中。
联邦探员和警察不会为了杀几个罪犯就煽动暴乱。如果他们想让你死,会在杀死你之后放一把枪在你手中,并声称自己是出于自卫。如果验尸官聪明的话,就会“忘记”子弹是从背后射入体内,这意味着死者曾经试图逃跑,而不是还击。我试着不去思考,但做不到忽视它。做不到。
如果他像Blaise一样怎么办?他对我很好⋯⋯在监狱里⋯⋯但他那是在工作,为了达成目的,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同伙。也许他对我好是因为⋯⋯因为他想让我保持安静,而不是像背叛Flint一样背叛他。既然工作已经完成了,也许他回来后就会变得不一样 。我怕得再也不觉得兴奋和饥渴。自由的冲击力仍在,但我完全不像第一个晚上那样。我是个漂亮的玩具,想要我的那种男人最终都会厌倦玩具。有些人不愿承认自己的不忠,残忍是他们在厌倦中自我娱乐的方式,这样一来,当你从他们身边逃跑时,他们可以称你为胆小鬼,并因为是你离开他们而免除一切自责。
这个地方是一场美丽的梦,但我不得不尽快醒来。我喜欢丝绸床单和香槟。喜欢美食、桑拿房和豪华浴缸。喜欢钢琴,CD收藏,和干净明亮的浴室中的大镜子。我喜欢那所有的一切,但也喜欢不必担惊受怕。我以前太年轻愚蠢不懂得惧怕Blaise,不然就会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我不再那么年轻,从那之后强奸、殴打和烙印把那份愚蠢从我身上完全剔除。如果Harry Black比较好说话,我会问他自己是否可以离开。如果他给钱,我会拿着,但不会主动索要。我只想自由地活着,即使再也没有像这样的生活,至少可以活下来。
也许我会在Boystown的某间肮脏的酒吧里度过二十五岁生日,穿着七年前买的衣服,寻找一名出手阔绰能让我留宿一晚的嫖客,但我不会被隐藏在一双绿眼睛后的杀戮灵魂吓得不知所措。我不会因为他而死在这里。我会感谢他的款待,表示感恩并满足他的期望,然后走自己的路,并侥幸希望他不会因为我了解他近期的活动而把我当作一个威胁。
每天Maria会清洗我唯一的一套衣服,然后洗干净我借穿的睡衣。我想自己大概会怀念这种生活。即使清晨起床时感到邋遢凌乱,仍能梳洗干净穿上柔软舒适的衣服。这比在混乱和恐惧中邋遢度日、短裤上沾满黏糊糊的凡士林和干涸的精液要好得多。不管什么都比自己那得不到清洗的腹股沟,或者胳膊下汗液的辛辣刺痛感要好得多,偶尔的淋浴还是在充满铁锈味的水中,伴随着用起来像碱液的工业肥皂。经历过那种生活之后,早晨穿着宽松的丝绸睡衣一边喝咖啡一边考虑哪种沐浴液最适合自己简直就是纯粹的天堂。
我又能穿高跟鞋了。这种能力稍加练习便能完全恢复。就像骑自行车⋯⋯你永远不会真正忘记怎么做。等待Harry让我变得焦虑,但食物美味,姑娘们友善,一切都如此舒适,我可以等得更久一些。我剪短了指甲,因为Maria可以借我一些假指甲。我讨厌浪费掉在指甲上花费的精力,但至少现在我可以更灵巧的弹钢琴。
下午我读了Le Livre Blanc*,《白皮书》,法语版。让·科克托的杰作丝毫未丧失其深刻,它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户,展示了欣赏一个男人的美丽是何种感觉。在这个地方我可以读这本书,然后尽情弹钢琴,这是我无法描述的愉悦。只可惜快乐的背后是严肃的现实:我在杀手的家中,并且不得不离开这里回到一个我几乎不再了解的世界。
是时候踢掉高跟鞋弹会儿钢琴了。不要埃尔加或李斯特*⋯⋯其中花哨的部分总让我厌烦。也许不该勉强,但我还是挑战了肖邦的《一分钟华尔兹》。我华丽地失败了。这首曲子很短,不看乐谱也能记住,但我速度变得太慢,而且要跨越八年的空白。有些段落一直上升,而如今的我却飞不动。当我拙劣地演奏完最后一声音符时,我大声诅咒,脸埋在手中试着平缓呼吸。
“操!”至少诅咒释放了一点压力。我讨厌撞向自己的极限。
“你知道,通常来说,当演奏完这样一首曲子后,应该站起来鞠躬,不过你是音乐家,所以你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来收尾。”
Harry Black回家了。
注:
*以下是Dee酱在布莱克先生书房中看到的各种书袋。
W.B. Yeats(1865-1939):威廉·巴特勒·叶芝。爱尔兰诗人、作家。爱尔兰凯尔特复兴运动领袖。192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Molière(1622-1673):莫里哀。法国剧作家。由以喜剧而著名。代表作有《伪君子》《唐璜》《吝啬鬼》《贵人迷》《无病呻吟》等。
Edgar Allen Poe(1809-1849):埃德加·爱伦·坡。美国作家、诗人、文学评论家。被公认为推理小说的创始者,并对恐怖小说、悬疑小说和科幻小说的发展有深远影响。代表作有《莫格街凶杀案》《黑猫》《金甲虫》等。
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纳撒尼尔·霍桑。美国小说家。作品多揭露人性黑暗。代表作为《红字》等。
Mark Twain(1835-1910):马克·吐温。美国小说家。代表作为《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等。
Charles Dickens(1812-1870):查尔斯·狄更斯。英国作家。代表作有《匹克威尔外传》《雾都孤儿》《大卫·科波菲尔》《双城记》《远大前程》等。
Thomas Hobbes(1588-1679):托马斯·霍布斯。英国哲学家。主要因政治哲学领域的著作而闻名于世。1651年出版的《利维坦》奠定了西方政治哲学中社会契约理论的基础。
Voltaire(1694-1778):伏尔泰。法国启蒙时代作家、哲学家、史学家。他抨击天主教会,宣扬宗教自由,言论自由和政教分离。代表作有《哲学通信》《老实人》《俄狄浦斯王》等。
Rimbaud(1854-1891):兰波。法国诗人。他所有的诗作都是在20岁前完成的。17岁时他结识了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并坠入爱河。魏尔伦离开了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与兰波一起过着放纵的生活。但魏尔伦酒醉后经常有暴力倾向,他们的关系最终以不幸收场。离开魏尔伦后兰波完成了《地狱一季》。
Jean Genet(1910-1986):让·热内。法国作家,剧作家,诗人,政治活动家。早年曾做过流浪汉,小偷和男妓。这段生活在他的小说《小偷日记》中有所表现。
André Gide(1869-1951):安德烈·纪德。法国作家。1947年获诺贝尔文学家。作品风格从早期的象征主义,演变为两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反殖民主义,并受共产主义思想影响。代表作有《地粮》《新粮》《伪币制造者》等。
Rousseau(1712-1778):卢梭。生于日内瓦共和国。他的政治哲学著作影响了法国大革命。主要著作有《社会契约论》《爱弥儿》等。
Wittgenstein(1889-1951):维特根斯坦。生于奥地利,后入英国籍。早年曾跟随罗素学习数学,后来兴趣逐渐转向哲学。作品主要研究逻辑,数学哲学,心灵哲学和语言哲学领域。1921年出版影响深远的《逻辑哲学论》。
Jung(1875-1961):荣格。瑞士精神课医生,心理学家。创立了分析心理学。提出并发展了外向性与内向性,原型,集体潜意识等概念。
Freud(1856-1939):弗洛伊德。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精神分析学之父。提出潜意识,自我、本我、超我,俄狄浦斯情结,力比多,心理防御机制等众多概念。
*Anarchist Cookbook:一本包含怎样制作炸药、基础通讯监控设备和LSD等非法药品的内容的书。作者为美国人William Powell。他在青春期时出于对越南战争的抗议写下此书,皈依基督教后要求停止此书的发行。
*Le Livre blanc:法国作家、导演Jean Cocteau的自传体小说。创作于1927年并于第二年出版,对同性恋爱进行了诗意的描述。作者在书中表达了对作家、诗人Jean Desbordes的爱,但迫于当时的社会压力没有署名。科克托轻盈的笔触和美妙的隐喻让此书成为同性文学中的经典。
*原文为Not Elgar of Liszt。“冰冰车”同学提出有可能是Dee酱不想弹埃尔加和李斯特的钢琴曲,确实这样比较科学啊!“Not Elgar or Liszt”,作者可能把“or”打成了“of”。感谢冰冰车!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