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爱、恨与记忆
Narcissa在椅子上坐得很正,一双优雅的手在膝上紧紧握在一起。她拒绝喝茶,现在似乎正在专心将自己从周围的环境里隔绝出来。她的面孔与儿子的完全不同,然而表情却又如此相似,她在自制中显得死板,并显露出刚经历过巨大悲痛的痕迹。她没有抬头迎接Dumbledore的眼神。她的目光固定在桌面上,沉重并覆盖着阴影。
Dumbledore记得她在Hogwarts上学时的样子,但他从未喜欢过冷漠、漂亮、倨傲的Narcissa Black。她来自一个同时培养着最好与最坏的巫师的家族——心怀爱意的人与充满仇恨的人,他们的热情总是强烈得过分。在她与Lucius Malfoy结合之前,Dumbledore曾经怀有一丝希望,Narcissa将成为懂得爱的人。自从她结婚之后,他便在心里把她划为未知但有可能充满危险的一类。她没有公开支持过Voldemort,但她也没有反抗过她的食死徒丈夫与他的邪恶主人。在她沉默的顺从中,她选择加入敌方阵营。
Alastor Moody潜伏在高窗的阴影中,带着魔法眼睛与不可动摇的忠诚默默提供支持。Dumbledore很高兴他在这里,但没有向他打招呼,他希望Narciassa能够忘记他。如果足够幸运,Moody也许会注意到Dumbledore看不见的地方,在之后的对抗中给他提供不同的视角。对抗终将到来——也许被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帷幔之后,但充满敌意。
他向Narcissa微笑,表情淡然和蔼,他问,“我能为你做什么,Malfoy夫人?”
“我担心我的儿子。”她冷冷地说,她的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之后,隐藏住所有情绪。
“自然如此。我们都在担心。”
“根据你在寻找他时花费的精力来看是这样的。别人几乎以为你重视他。”
Dumbledore没有理会她言语中的刻薄,他严肃地回答,“我重视所有学生。我会为任何一位以这种令人费解的神秘方式失踪的学生做同样的事。”
“我不关心你会为其他学生做什么,我只关心你会为Draco,或者说对Draco,做什么。他的利益是我唯一的牵挂。”
“唯一的牵挂?”Dumbledore问,温和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笑意。
Naricissa的表情变得冷峻,她抬起沉重的眼睑,露出苍白冰冷的蓝眼睛。Dumbledore看见她的嘴唇在自制中抿紧,这让他想起了Draco。“他是我的儿子。”
“我知道。”
她的愤怒伴随着每一句暧昧的回复而升温,她不耐烦地说,“我想见他。带我去见他,马上。”
“我真的十分抱歉,亲爱的Naricissa,但那不可能。”
“你想告诉我你还没有找到他吗?但你停止了搜查行动!如果⋯⋯”Naricissa吞咽着,喉头动了一下,然后她质问道:“你为什么停止寻找他?”
“我认为没有必要继续寻找了。”
“那么或者他在这里,在你的监护之下,或者他死了。到底是怎样,Dumbledore?”
Dumbledore犹豫了片刻。他不愿向Naricissa坦白她的儿子的所在,但他也不能对她撒谎说他死了。Draco安全地待在城堡中。她不能用计谋或强迫带走他,并且Hogwarts已经强大到承受住Voldemort本人的攻击。Narcissa Malfoy能做出什么黑魔王办不到的事情?
“他在这里。”
Narcissa站起来,神态威严,她俯视他。“带我去见他!”
“坐下来,亲爱的。”
“我要Draco,没有他我不会离开这座城堡!”
“很抱歉让你失望,但你必须离开,并且不能带走你的儿子。”Narcissa愤怒的眼睛注视着Dumbledore冷静的双眼,他们在沉默中角力,她很快败下阵来。“坐下来,”他轻声重复。
Narcissa坐回了椅子上,但眼中的怒火没有消失。她高傲地抬起头,声音中透着轻蔑,“别以为你能吓到我,Dumbledore。Draco尚未成年。他是我的儿子,受我监护,我要求他和我回家。你和城堡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权反对。”
“恰恰相反。Draco有权反对,并且他已经作出了选择。”她苍白的鼻翼在厌恶中张开,在她能够打断之前,Dumbledore继续坚定地说,“回家吧,Narcissa,并转告Lucius你和他一样不受欢迎。”
“Lucius没有让我来。”这句话仿佛被从她体内强行扯出,Dumbledore能听出这是真相。但与此同时,在明显的事实之下,他能听出其他更加冷酷的真相。
“那么,是谁?他的主人?”
“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的儿子,不代表其他人。”
“那么你可以放心,他很安全。”
“那就是他逃跑的原因吗?”Dumbledore无声地扬起眉毛表示困惑,Narcissa无力地冷笑。“你一直在强调Draco自己的选择,还有从他的家人手中保护他,但你骗不到我,Albus Dumbledore。我知道Draco留在这里不是出于自身意志。无论你说过什么花言巧语,用过什么魔咒,那都一定衰弱到让他可以逃走。你低估了他的力量吗?记住,他是一名Malfoy。也是一名Black。他来自最古老最优秀的魔法家族⋯⋯”
“我非常清楚他的血统,Narcissa,我也永远不会犯下低估他的错误。并且不会低估他的母亲。”
“这就好。那么你一定知道我不会把儿子交给你的。”
“如果你真的想要帮助Draco,你应该马上离开城堡,假装不知道他在哪里。”
“为什么?因此你可以彻底摧毁他的意识?”
Dumbledore若有所思地凝视她愤怒的双眼,他的表情小心地保持中立。除了Moody犀利的魔法眼睛,任何一双眼睛都无法看出他所感受到的胜利、愤怒与悲伤,他的声音沉重。“我什么时候帮助过Voldemort?我的任务是治愈他的邪恶造成的创伤,而不是加深痛苦。”
“这种陈词滥调正是你的风格!把你自己造成的创伤怪罪到黑魔王头上也是你一贯的所作所为!黑魔王砍下了Draco的手吗?是我?是Lucius吗?”
“你在哪里见到Draco的?”
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让Narcissa感到意外,正如Dumbledore预料的,问题打断了她的激烈的演讲。她瞪着他,似乎刚意识到她出卖了自己,她立刻闭上嘴巴。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她舔了一下突然变得干涩的嘴唇,沙哑地说,“在庄园。”
Dumbledore点头,没有费神戳破这句明显的谎言。Draco没有去过庄园,他对此确信无疑,就像他知道那个男孩不是为了躲避他的法术而离开城堡的,但他认为让Narcissa自乱阵脚是更明智的做法。暂时而言。
“什么时候?”他问。
她摇头。“四天⋯⋯五天前。我记不清了。”
他扬起眉,但他依然没有发表意见。“他看起来怎么样?”
愤怒重新回到她的眼中。“他怎么样?你认为呢?!他被吓坏了,神志不清,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伤害!”
Dumbledore礼貌、同情的叹息被她无视了,她继续责难。
“他用那只该死的手攻击了他的亲生父亲⋯⋯你就是那样得逞的吗?用那只手来腐蚀和禁锢他?或者是Potter在奴役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谈,Narcissa。”
她要么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警告,要么选择了无视。“你恨Lucius Malfoy,你想通过他来危害黑魔王,所以你把我的儿子变成了一个⋯⋯”
她没有说下去,Dumbledore以为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眼泪。
“变成了什么?”
“一个叛徒!一只黑羊!一个可恶、卑贱、丢脸的笑柄!曾经那个优秀男孩的反面!”
“除了努力帮助他,我什么也没做。”
“你把他送给了Harry Potter!”
Dumbledore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那充满悲恸与愤怒的脸,好奇悲恸是从何而来。她的愤怒与痛苦都很真实,就像她对儿子的渴求一样,但Dumbledore没能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你只是一个⋯⋯一个肮脏的皮条客!”她嘶声说。“每当我想起你和Potter,你们两个,对Draco做了什么,我恨不得杀了你。我会乐于动手。毫不犹豫。为此我情愿冒入狱的危险,只要我能成功!”
“你准备对你的儿子做什么呢?”
她咬紧牙关,发出低吼。“让他离开你。”
“那还不够。”他带着真诚的遗憾叹气,并把椅子向后推。“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对Draco做什么。也许你真的只想从我手中保护他,尽管你的愿望偏离了正轨。但我对他而言绝不是威胁,Narcissa,我是他生存下来的最大希望。他留在我身边。”
他站起来,向Moody潜伏的那片阴影做了个手势。“Alastor,可以请你送Malfoy夫人到门口吗?”
Narcissa也站起来。她昂首挺胸,冰冷的神情像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我要带Draco一起走。”
Dumbledore仿佛没有听到她冰冷的要求,他愉快地说:“我们会竭尽全力照顾你的儿子。当我们找出他生病的原因,治好他之后,我会再次让他选择是否回到你身边。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我亲爱的。他选择离开Hogwarts,或者离开Harry的几率十分渺茫。”
“别对我提起那个男孩。他甘心当你的工具。你有他就够了,把Draco还给爱他的人。”
“你有想过Harry Potter也爱他吗?”
Narcissa用愤怒、谴责的目光长久注视着他,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门口。她在门前停下,等待自知无法拒绝的陪伴,并假装没有听见Dumbledore在和Moody说话。
“把我们的客人安全送走,Alastor,然后回来。”
Moody低声表示同意,然后吃力地走到门边。Dumbledore举起手,门自行打开。Narcissa走出去,Moody阴沉地紧随其后,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只有这时,在完全的独处中,Dumbledore才坐回椅子上。他的身体前倾,肘部放在桌上,十指仔细地交叉,他闭上眼睛,屏息凝神。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在眼睑之后,他正回忆着每一个瞬间,刚结束的那场会面中的微妙变化。
他能确定Narcissa对他撒了谎,并且不止一次。她对Draco从Hogwarts消失的隐情知道得比她承认得更多。除了对儿子的爱,还有其他动机把她带来了这里,但不是Lucius Malfoy。她对过去几个月里发生在Draco身上的事情感到无比愤怒——他选择留在Hogwarts,他受的伤,他与Harry的羁绊——她真的相信一切都是Dumbledore的计谋,用来惩罚她的丈夫。她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悲恸,并且在害怕。
然而她在害怕什么?Dumbledore好奇。她在为Draco担心吗?担心在他处于Lucius的敌人的控制之中时他们会怎样对待他?还是害怕当她履行义务把他从Dumbledore的保护中带走后,他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在沉思之中,他听到门被打开,地板上传来Moody的木脚的闷响。他的微笑迎上了暴躁的Moody的怒容。Moody走进房间,坐在一把椅子上。他拒绝了Dumbledore的茶,从口袋里掏出烧瓶,喝了一口,Dumbledore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会心的光芒。
“好了,Alastor,”当Moody收好烧瓶后,老巫师愉快地问,“你怎么想?”
Moody哼了一声。“如果你相信那女人说的一个字,你一定是大傻瓜。”
Dumbledore的嘴角扬起,形成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我想你不相信她?”
“我不信,”Moody冷淡地说。“无论她对儿子抱有怎样的感情,她是奉了Lucius Malfoy的命令来到这里的。如果你把那个男孩交给她,她会直接把他献给神秘人。”
Dumbledore靠在椅背上,眼睛几乎完全眯起,向Moody的正常眼睛隐藏他的思绪,尽管他无法防备魔法眼睛。“当城堡被围攻,Lucius要求释放他的儿子时,你建议我把Draco交给他。现在你依然这样认为吗?”
Moody别扭地在椅子上挪了一下,他低吼着,“不。”
Dumbledore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诚的微笑。“你开始理解我的思考方式了吗?”
“不可能。但自从围攻以来我一直在仔细观察那个男孩,”Moody咧嘴笑着,用魔法眼睛直视Dumbledore,“我看得非常仔细,他的行为没什么可疑的。如果不算与Potter的纠缠。”
“纠缠?”Dumbledore扬起眉毛重复。
Moody发出一阵阴郁的笑声。“我不管他是否已经改邪归正,Dumbledore,他仍然是Lucius Malfoy的儿子,并且对Potter是个祸害。”
“Draco没有做任何伤害Harry的事情。”
“即使是你也不可能真的这样相信。”Moody朝窗外挥手。“去对角巷看看,到‘三把扫帚’喝一杯,在那里和你的老朋友们聊聊天。问他们Malfoy对他们的宝贝Potter做了什么。和凤凰社成员聊聊。和Arthur Weasley聊聊。”
Dumbledore对此真心感到惊愕。“Arthur?”
“上周我收到了他的猫头鹰,那时你仍在翻遍英国的每一块石头寻找那个男孩。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应该停手。放弃寻找他,并感谢上天Malfoy终于走了。”
Dumbledore难以置信地向他眨眼。“Arthur?”
“别再说‘Arthur’啦,好像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似的。你知道Arthur和Molly有多关心Potter。当他们的孩子写信回家告诉他们Potter与Malfoy的风流事时他们都快疯了。Molly几乎要飞过来教育你一番,并给Potter灌下强力泻药让他清醒些。被Arthur制止之后,她又威胁要给Malfoy寄一封可以烧掉他的眉毛的吼叫信。”
“还好她没有那么做,”Dumbledore无力地说。
“你可以为此感谢我。我告诉他俩别多事,把事情交给你来处理。”
“谢谢,Alastor。”
他挥了下手,继续说:“你正坐在全世界最大的一颗粪弹上,Albus,当它爆炸时,我们都逃不掉。我不是说Malfoy会故意捣乱。据我看来,他对Potter彻底忠诚。但是没有哪个巫师会忘记他是谁,也不会原谅他用脏手染指他们的英雄,如果你以为你能用‘Potter爱他’来说服他们,你就是个傻瓜。”
Dumbledore直视着Moody不对称的眼睛,看到了直言不讳背后的真诚与关心。“即便如此,你依然不愿把Draco交给他的母亲?”
Moody的下巴动了几下,他反抗着本能的冲动,然后简单回答,“你答应过会保护他。”
“是的。”Dumbledore坚定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如果我想遵守诺言,就不能再拖延了。你的众多工具里包括一个空白的冥想盆吗,Alastor?”
“应该有。”Moody的正常眼睛眯起来看向他。“你在想什么,Dumbledore?”
“是时候找出Draco经历了什么。”
“用冥想盆?”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安全方法,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从他的记忆里搜寻完整信息。以他现在的状态,我不知道能否找出有用的线索,但我们必须尝试,并且要尽快。”
Moody咕哝着表示同意。“赶在Narcissa回来之前。她走之前清楚地向我表示她会回来,并且不会一个人来。”他那布满伤疤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我猜她下次该不会把Lucius带来,给我们节省些寻找他的力气吧?”
“我们只能如此希望。”Dumbledore转身呼唤墙上的一幅肖像,“Phineas!”
肖像中表情狡黠的巫师睁开一只眼睛,夸张地打了个呵欠。“你叫我?”
巫师语调里的慵懒和嘲讽让Moody发出低沉的怒吼,但Dumbledore只是对前任校长微笑。“是的。我需要你给Severus Snape带去一条消息。”
Phineas明显振作起来,甚至在画框中睁大了眼睛,挺起胸膛,并用一只细长的手整理银绿相间的长袍。
“告诉他下课以后马上来我的办公室。”
“就这样吗?”Phineas抱怨着。“为什么不寄猫头鹰呢?”
“这条消息很紧急,Phineas。在地下城中展开怀旧之旅前,请先把消息告诉他!”
Phineas用复杂、讽刺的动作向他鞠躬,然后从帆布上消失,又在附近的Armando Dippet的画像里重新出现,粗鲁地从他身边挤过。他在几幅肖像中推推搡搡,引发了几位校长的不满,最终离开了塔楼,走出Dumbledore的视野。
“来,Alastor。”
Dumbledore敏捷地带着Moody走出房门,下楼来到滴水怪兽石像外。他们迅速穿过一条空荡的走廊,越过几个转角,经过回荡着人声的教室,最终来到Moody的办公室前。在办公室内,Dumbledore站在一边,让Moody一个人走向他的上着7把锁的巨大的箱子。这名曾经的傲罗不喜欢任何人站在他背后,也不喜欢在浏览最宝贵的私人财产时遭遇好奇的视线。
Dumbledore看着他打开3道不同的锁,每次露出箱子里各种各样的黑魔法探测仪器、书籍、衣服和杂物。每次打开盖子,他都在箱中一边乱翻一边自言自语,然后合上盖子尝试另一把钥匙。第四次时,他丢开一件隐身斗篷和一条备用的木头假腿,终于发出满意的声音。他用双手端起一个大石盆,递给Dumbledore。
“积了点灰尘。”
Dumbledore接过冥想盆,轻轻朝它吹气。升起的灰尘让他的鼻子发痒。“很好。”他开始用宽宽的袖子擦拭它,并转身走向门口。“请回我的办公室等我。这也许需要一段时间。”
“Dumbledore⋯⋯”校长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个男孩状态很差。我们不知道抽取并查看他的记忆对他会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那将拯救他的生命。”
Moody哼了一声并站起来。“那么最好赶快行动。冰雪女王随时有可能回来。”
Dumbledore点头,走出房间。
*** *** ***
两个男孩间的床上放着托盘,上面摆满食物,大多数可以直接用手吃。Harry注意到Pomfrey夫人不允许刀叉被带进房间,勺子也是厨房里的木勺,而不是大礼堂中使用的闪亮的银质餐具。Harry并不介意,现在他饿得能够吃下一整盘Petunia姑妈的芹菜,他毫不犹豫地狼吞虎咽。
他举起另一勺满满的牛肉炖菜送到嘴里,一边仔细观察坐在对面的男孩。Draco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Harry的审视,也没有关注面前的食物。他盘腿坐在床上,就在Pomfrey夫人指给他的地方,空洞地盯着远方。他的一向冰冷美丽的面孔如今瘦削而缺少光泽,黑色的阴影出现在眼睛下方与颧骨上。他的目光呆板,肩膀上的头发凌乱不堪,透明得诡异的皮肤上有一道狰狞的红色伤口。他看起来糟糕透顶。
Harry心中的某个角落注意到这一切,并在痛苦中喊叫。他的大天使经历了如此可怕的变化,明显在承受痛苦。但他的大部分意识沉浸在Draco空洞的目光里,对方面无表情,无视他的存在。他一边热切期盼他熟悉、深爱的男孩能够穿透那双迷蒙的眼睛再次注视他,一边又担心贸然行动可能引发的后果。昨天发生的事件教给Harry谨慎。无论他多么想让Draco回来,现在他开始理解对方经历了多大的创伤,多么需要从现实与记忆中躲开。
Harry知道他必须小心翼翼,避免刺激到Draco,防止他再次变得狂乱,这意味着几乎所有话题都是禁忌。但他也知道Draco能在某种程度上认出他,并努力对他的话作出反应。于是他不断说话,不断尝试,甚至欢迎最不情愿的、最模糊的回应。什么都胜过空虚的沉默。
“你不饿吗?”他问,Draco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Draco的视线慢慢转移到Harry脸上,对他眨了一两次眼睛,并皱起眉,仿佛在十分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Draco?”他的眉皱得更紧。“你不吃东西吗?”
对方犹豫片刻,然后表情放松,自言自语,“Harry。”
Harry恼火地摇摇头。“我没有问我的名字。我是问⋯⋯”
“它们消失了。”
“什么?”
Draco的视线离开他的脸,在房间中漫无目的地移动。“星星。消失了。”
“星星没有消失。它们在外面,本应如此。不用问,不行,你不能去外面看星星。吃点东西,Draco。求你了。”
Draco顺从地把注意转向食物托盘,然后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去拿勺子。他的动作停下来,整齐挽起的袖口和空荡的袖管停在托盘上,Harry大喊,
“不要!”
Draco抬起手臂空洞地注视本应是手的地方,明显惊讶地发现没有勺子,也没有握住勺子的芒石手指。
Harry的声音充满痛苦,他沙哑地说,“来,Draco,让我来⋯⋯”他拿起勺子放进Draco的右手中。“试一下。”
Draco抬头看他,受伤的困惑表情让Harry想哭。他绝望地想要安慰他,不得不握紧拳头防止自己抱住他。他告诉自己他的碰触无法带给Draco安慰。那只会吓到他,Harry郑重承诺过再也不那么做。如果他再次搞砸,他们将禁止他进入Draco的房间,并收回他的密码,Draco将在没有他的情况下独自面对寒冷。
“快啊,”Harry催促道,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吃一点,不然我要全吃光了。”
Draco再次服从他,笨拙地用右手抓起勺子,舀起一勺牛肉炖菜。他心不在焉地吃着,仿佛并不知道他的手和嘴巴在做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粗心导致食物撒在托盘和毛毯上。
Harry一边搅动自己的食物,一边看着Draco用餐,这时他听到Pomfrey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当护士突然走进房间时,Draco的动作再次凝固,送向口中的勺子在半空停了下来。Harry握住他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拿开勺子放回托盘上。
他将对方冰凉的手指握在自己温暖的手中,轻声说,“没关系。只是Pomfrey夫人。”
Draco用毫无生机的眼睛看着他,他的手没有反应。
Pomfrey夫人走到他们面前,当她看到Harry握住Draco的手时,眼睛怀疑地眯起。“我要把托盘拿走了。Potter,你有访客。”
“谁?”Harry问。
“自己去看。别着急回来。”
“可是⋯⋯”
“Malfoy和我在一起会没事的。”
Harry不想走,也不想马上面对他的任何一位朋友,但他知道当Pomfrey夫人使用那种语气时最好不要反抗。他放开Draco的手,爬下了床,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我很快就会回来,Draco。”
然后他走向门边,他知道Draco不会回答他。他的脚步沉重又勉强,但他还是很快便穿过了房间。他低声说出口令,听见门闩响起的声音。他伸手转动黄铜把手,不知道要怎样向Hermione和Ron解释过去24小时发生的事情。
他迈向门外,然后惊讶地停下。“Neville?”
“嗨,Harry。”
Harry的目光从Neville焦虑的圆脸移向Hermione皱着眉的脸,他明显不够聪明地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担心你,”Hermione的声音有点尖锐。“今天早晨你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便离开了塔楼,也没有来上课。”她举起怀中抱着的一堆书,继续说,“我觉得你也许想要写作业,为了有事可做⋯⋯”
“不,Hermione,我不想写作业!”Harry生气地喊道。“我不想被分心,不想有事可做,也不想担心学业落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Hermione脸红了。“我只是想帮忙。”
“我知道。”愤怒像到来时一样迅速消失了,他在她受伤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对不起。”
“没关系。我应该料到的。”
Harry尴尬地看向别处,寻找着话题。“Ron在哪里?”
“他不得不留堂。他在魔咒课上发生了一点事故。”
“魔咒?可是Ron的魔咒成绩很好。他怎么会⋯⋯”
“说真的,Harry,你在装傻吗?他当时心不在焉,在担心你,不知道你有没有事,他没有集中注意。我们都没有。所以他不小心让整间教室充满绿色粘液,Flitwick教授让他清理干净。Neville和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同时Ron在消灭烛台上的史莱姆。”
Harry咬着嘴唇来回看着她和Neville。他知道应该感激朋友们的关怀,但此时此刻除了担心Draco他无暇顾及其他。他们不能帮助Draco,所以他们不能帮助他,而他们的到来只会迫使他想出他无心思考的借口和解释。
“我没事。”他笨拙地撒谎。
“不,你有事,但我们料到了。”
Neville看了一眼Harry肩膀后的小房间和一大片透明墙壁,问道:“Malfoy怎么样?”
“不大好。”Harry咽下痛苦。“你们⋯⋯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早餐时起城堡中到处都是流言。Ravenclaw们在散布一些骇人听闻的故事。”
Harry郁闷地点头。他不能告诉他们那些故事很可能是真的。暂时不能。
Hermione一只手抱着书堆,空出另一只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可不轻信谣言。”
他再次点头,一言不发,Hermione沮丧地抿住嘴唇。
“为什么你不亲自告诉我们,Harry?难道你以为我们不在乎吗?”
“我只是⋯⋯我⋯⋯”
“你让我们从一群嬉皮笑脸的Ravenclaw口中打听Malfoy的消息!”
“对不起,Hermione。真的。”他的声音里的低落让她的怒气迅速消失,并让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不是在故意瞒着你们。”
她握紧他的手臂。“没关系。别在意。”
“我只想要Draco回来,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能想,我不知道怎样把他带回来,所以我的意识在原地转圈,一无所获。我感觉就像几星期没有睡觉。”
“你确实没有,”Neville轻声指出。
“他的状况到底有多糟糕?”Hermione问。
“糟糕。”
“Ravenclaw们说他昨天晚上企图从窗户跳出去。”
“是真的。Pomfrey夫人用昏昏倒地及时制止他,否则他会⋯⋯”
这时,Neville走过Harry身边,打断了他的话,他走到透明墙壁前,目光锁定在床上的男孩身上,他的表情充满敬畏。他慢慢举起一只手,抚摸透明石墙。
“Neville?”
Harry的声音没有让Neville回头,但当他们走近时他安静地对朋友们说:“他的手不见了。”
Hermione惊呼,“哦,Harry!他的手在哪里?”
“Dumbledore把它拿下来了。”Harry在朋友的陪伴下站在屋外,从外人的角度看着Draco,就像Hermione的观察一样,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痛苦。然后他转过头看向Neville,感觉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同情。他靠近Neville,用耳语的音量说,“也许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Neville吃惊地转身看着Harry。他们目光相遇,彼此理解。当Harry移开视线时,他确定Neville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Harry发现了,也确信Neville知道他不会对任何人讲。
“如果我能帮忙就好了,”Neville自言自语。
在Harry能够回答之前,Hermione在他旁边说:“他的脸上是什么,Harry?”
“我们不知道。Dumbledore认为是古代魔文或者某种符号⋯⋯”
“唔,很明显,是字母M。”
“什么?”Harry瞪了她一会儿,然后看向Draco,他正蜷缩在床上,左侧对着他们。在他雪白的脸颊上,烧伤呈现出狰狞的红色,消肿之后,它的形状比之前更清晰。在观察它的时候,Harry感觉一阵刺痛感沿着脊背滑下。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他能确定。
“在伤痕之中难以看清,而且它有点歪,不过毫无疑问,那是字母M。”
“哦,我的上帝。”
Hermione歪着脑袋,皱起眉。“从这个角度来看,几乎像Malfoy家纹。”
Harry的胃收紧。“你⋯⋯你怎么知道?”
“哦,我见过呀。《英国魔法名门志》里有一幅插图。而且Malfoy的东西上一半都印着这个纹章。”她生气地看了Harry一眼,继续说,“说真的,难道你没发现他的所有私人物品上都印着巨大的银色字母M吗?”
“发现了。”收紧的胃变得沉重、扭曲,Harry艰难地吞咽,担心会把午餐吐出来。现在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M了——在Draco的戒指上。他的父亲给他的戒指。字母被刻在大块的绿宝石上,周围是复杂的装饰,还有像是小团火焰的图案,与Draco脸上模糊的伤痕完全吻合。“我必须告诉Dumbledore。”他自言自语。
“告诉我什么,Potter先生?”
三名Gryffindor一起回头,发现Dumbledore教授正站在他们身后。他双手端起某件覆盖在大块亚麻手帕下的东西,他的表情异常严峻。
“Malfoy的脸!”Harry兴奋地宣布。“Hermione发现了那个烧伤的涵义!”
“我听到了。你的观察力很敏锐,Granger小姐,不过,我并不吃惊。”他从眼镜上方看着他们,尤其是Neville,他说,“上课时间快到了。你们俩最好赶快。”
“Harry呢?”Hermione问。
“我暂时需要Harry。”他对Neville微笑,并问:“你的祖母还好吗,Longbottom先生?一如既往的健朗?”
“是的,教授。”Neville在Dumbledore善意的目光中低头脸红了。他向Harry告别,然后与Hermione一同离开房间,留下Harry与Dumbledore两人。
“来吧,Harry。我们有工作需要完成。”
Dumbledore带他进入Draco的房间,把Pomfrey夫人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Draco没有注意他们的到来。Dumbledore把被蒙住的东西交给Pomfrey夫人,并拿出魔杖。
“校长!”护士不满。
“别担心,Poppy。年轻的Malfoy先生不会抓住它的。”他流畅地挥舞魔杖,床边出现了一张形状有趣的带着鳄鱼脚的小矮桌。在他的示意之下,Pomfrey夫人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现在,Harry,请跟我来。”
Harry走向前方,在Dumbledore的指引下靠近Draco的床,Draco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Poppy,我认为让他躺下会更舒服,并且我们最好部分束缚住他。只是为了保证他不会乱动。Harry,大概会用到一点你的魔力。我们不会伤害他,但可能会在一开始吓到他,你的力量似乎可以为他提供平静和温暖。”
言谈之间,Dumbledore抓住Draco的肩膀,轻轻让他躺回床上。一开始,Draco没有反应,然而当Pomfrey夫人把他压在床上,Dumbledore举起魔杖时,他的眼睛恐慌地睁大,他开始挣扎。
“不!”Draco惊呼,空洞的眼睛充满恐惧地盯住Dumbledore的脸。“不!”
“没关系,Draco。”Harry抓住他的右手,紧紧握住,让一股能量流经他的手臂进入对方体内。“不疼的,我保证。”
“Harry?不⋯⋯不要!”
“没关系。”金色的火焰开始在Harry眼前闪烁起舞。“相信我。”
Dumbledore低声说了几个单词,用魔杖碰触Draco。Draco的动作突然停下,但他脸上的恐惧没有消失。Harry的手指能感觉到Draco的脉搏。它跳得很快。
“您要对他做什么?”Harry紧张地问。
作为回答,Dumbledore把鳄鱼脚矮桌推向前方,揭开麻布露出一个冥想盆。Harry眨眨眼睛,试图澄清视线向里看,但自身力量的干扰比石盆中的银光更加明亮。他有种感觉里面是空的,除了表面上覆盖的一层光芒,但他不能确定。
“我要借用他的记忆。”Dumbledore说。
老巫师的魔杖接触了Draco的太阳穴。当他抬起魔杖时,从明亮的发丝间带起一道长长的光线。伴随着流畅的动作,Dumbledore把光线放入冥想盆,光线沉入底部,与盆中的光芒融会。接下来是另一条记忆,然后又是一条,没过多久,盆中便充满银白色的液体。
Harry的目光无法从流动的表面上移开,尽管他应该把注意放在Draco和力量传送上。当他盯着液体表面流动着的模糊、旋转的图像时,他瞥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Dumbledore,Pomfrey夫人,Snape,还有Harry自己。他们看起来都很奇怪,他们的脸仿佛在打碎后由某个毫无头绪的人重新拼起。当他自己的脸在旋转的影子中成形时,Harry看到它诡异地闪了一下,另一个图像随之摇曳升起。
伴随着一声惊呼,Harry收回视线。因为在Draco的记忆里,他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摄魂怪,突然之间,他不再渴望知晓石盆中流动的其他回忆了。
之后他的视线固定于Draco脸上,并被眼前的情形所鼓励。尽管Draco看起来仍然空洞并脱离现实,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平静,仿佛记忆的移除让他得以放松。他的身体不再反抗咒语的束缚,他的眼睛慢慢闭上,表情变得柔和。Harry向他输送更多能量,希望在他如此安宁如此脆弱之时给他带来一点温暖,他看见Draco的唇边隐约浮现出微笑。他也笑了,努力抑制弯腰吻他、带给他更多力量所不及的肉体温暖的冲动。
最终,Dumbledore直起身,把手帕盖在冥想盆上。“我只敢抽取这么多,不过我大概已经抽取到春分那一晚之前。”
“现在怎么办?”Harry问。
“现在我们解开束缚咒,让他休息。”
“然后我们进入他的记忆,找出发生了什么?”
Dumbledore点头,眼睛在闪光。“然后我们就去。”
Moody和Snape教授在Dumbledore的办公室等他们。Moody已经向魔药大师解释了他们的计划,Snape正迫不及待想要抓住冥想盆。当Dumbledore告诉他必须等待,因为Harry将最先跟随他进入冥想盆时,Harry以为Snape要用一个眼神把他烧成灰。然而他一如既往地服从Dumbledore的意愿,同意在他们走后与Moody站在一旁守候。
对于Harry过度紧张的神经而言,在塔楼中设置防御结界似乎耗费了一整年。等Dumbledore带他走到桌前,让他弯腰进入冥想盆时,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不耐烦得坐立难安。Dumbledore用双手转动冥想盆,Harry心不在焉地想到此刻Snape是否也是这种感觉,如果是,他怎么能忍受坐在旁边等待。
影像在闪光的水面上变幻移动,让Harry感到迷茫与眩晕。他一眼便可看出很多近期的记忆,在Draco混乱的意识中破碎变形。但有些画面是清晰、强烈的——Gryffindor寝室,Ron,Crabbe,Quidditch球场——那是从健康的头脑中取出,它们带给Harry希望,真正的Draco,看见并清楚记得这些事情的Draco,仍然存在于沉睡在楼下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之中。
最终,Dumbledore说,“好了。”他放下冥想盆,向Harry伸出手。“来吧,Harry。”
Harry在石盆前俯下身体。白色浑浊的表面如今像玻璃般透明,Harry低头看向一个空荡压抑的小房间,液体在石墙上渗透,地板上积满一片片水湾。在他的视线之外,只有一跟火把在燃烧,但它提供了足够的光芒来照亮坐在地上的纤细的身影,那个身影蜷缩在遥远的角落中。
Harry瞬间认出了对方,与此同时,他接触了玻璃般的表面。世界在他周围溶解,他进入了冥想盆中。Draco的记忆里。
Dumbledore记得她在Hogwarts上学时的样子,但他从未喜欢过冷漠、漂亮、倨傲的Narcissa Black。她来自一个同时培养着最好与最坏的巫师的家族——心怀爱意的人与充满仇恨的人,他们的热情总是强烈得过分。在她与Lucius Malfoy结合之前,Dumbledore曾经怀有一丝希望,Narcissa将成为懂得爱的人。自从她结婚之后,他便在心里把她划为未知但有可能充满危险的一类。她没有公开支持过Voldemort,但她也没有反抗过她的食死徒丈夫与他的邪恶主人。在她沉默的顺从中,她选择加入敌方阵营。
Alastor Moody潜伏在高窗的阴影中,带着魔法眼睛与不可动摇的忠诚默默提供支持。Dumbledore很高兴他在这里,但没有向他打招呼,他希望Narciassa能够忘记他。如果足够幸运,Moody也许会注意到Dumbledore看不见的地方,在之后的对抗中给他提供不同的视角。对抗终将到来——也许被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帷幔之后,但充满敌意。
他向Narcissa微笑,表情淡然和蔼,他问,“我能为你做什么,Malfoy夫人?”
“我担心我的儿子。”她冷冷地说,她的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之后,隐藏住所有情绪。
“自然如此。我们都在担心。”
“根据你在寻找他时花费的精力来看是这样的。别人几乎以为你重视他。”
Dumbledore没有理会她言语中的刻薄,他严肃地回答,“我重视所有学生。我会为任何一位以这种令人费解的神秘方式失踪的学生做同样的事。”
“我不关心你会为其他学生做什么,我只关心你会为Draco,或者说对Draco,做什么。他的利益是我唯一的牵挂。”
“唯一的牵挂?”Dumbledore问,温和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笑意。
Naricissa的表情变得冷峻,她抬起沉重的眼睑,露出苍白冰冷的蓝眼睛。Dumbledore看见她的嘴唇在自制中抿紧,这让他想起了Draco。“他是我的儿子。”
“我知道。”
她的愤怒伴随着每一句暧昧的回复而升温,她不耐烦地说,“我想见他。带我去见他,马上。”
“我真的十分抱歉,亲爱的Naricissa,但那不可能。”
“你想告诉我你还没有找到他吗?但你停止了搜查行动!如果⋯⋯”Naricissa吞咽着,喉头动了一下,然后她质问道:“你为什么停止寻找他?”
“我认为没有必要继续寻找了。”
“那么或者他在这里,在你的监护之下,或者他死了。到底是怎样,Dumbledore?”
Dumbledore犹豫了片刻。他不愿向Naricissa坦白她的儿子的所在,但他也不能对她撒谎说他死了。Draco安全地待在城堡中。她不能用计谋或强迫带走他,并且Hogwarts已经强大到承受住Voldemort本人的攻击。Narcissa Malfoy能做出什么黑魔王办不到的事情?
“他在这里。”
Narcissa站起来,神态威严,她俯视他。“带我去见他!”
“坐下来,亲爱的。”
“我要Draco,没有他我不会离开这座城堡!”
“很抱歉让你失望,但你必须离开,并且不能带走你的儿子。”Narcissa愤怒的眼睛注视着Dumbledore冷静的双眼,他们在沉默中角力,她很快败下阵来。“坐下来,”他轻声重复。
Narcissa坐回了椅子上,但眼中的怒火没有消失。她高傲地抬起头,声音中透着轻蔑,“别以为你能吓到我,Dumbledore。Draco尚未成年。他是我的儿子,受我监护,我要求他和我回家。你和城堡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权反对。”
“恰恰相反。Draco有权反对,并且他已经作出了选择。”她苍白的鼻翼在厌恶中张开,在她能够打断之前,Dumbledore继续坚定地说,“回家吧,Narcissa,并转告Lucius你和他一样不受欢迎。”
“Lucius没有让我来。”这句话仿佛被从她体内强行扯出,Dumbledore能听出这是真相。但与此同时,在明显的事实之下,他能听出其他更加冷酷的真相。
“那么,是谁?他的主人?”
“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的儿子,不代表其他人。”
“那么你可以放心,他很安全。”
“那就是他逃跑的原因吗?”Dumbledore无声地扬起眉毛表示困惑,Narcissa无力地冷笑。“你一直在强调Draco自己的选择,还有从他的家人手中保护他,但你骗不到我,Albus Dumbledore。我知道Draco留在这里不是出于自身意志。无论你说过什么花言巧语,用过什么魔咒,那都一定衰弱到让他可以逃走。你低估了他的力量吗?记住,他是一名Malfoy。也是一名Black。他来自最古老最优秀的魔法家族⋯⋯”
“我非常清楚他的血统,Narcissa,我也永远不会犯下低估他的错误。并且不会低估他的母亲。”
“这就好。那么你一定知道我不会把儿子交给你的。”
“如果你真的想要帮助Draco,你应该马上离开城堡,假装不知道他在哪里。”
“为什么?因此你可以彻底摧毁他的意识?”
Dumbledore若有所思地凝视她愤怒的双眼,他的表情小心地保持中立。除了Moody犀利的魔法眼睛,任何一双眼睛都无法看出他所感受到的胜利、愤怒与悲伤,他的声音沉重。“我什么时候帮助过Voldemort?我的任务是治愈他的邪恶造成的创伤,而不是加深痛苦。”
“这种陈词滥调正是你的风格!把你自己造成的创伤怪罪到黑魔王头上也是你一贯的所作所为!黑魔王砍下了Draco的手吗?是我?是Lucius吗?”
“你在哪里见到Draco的?”
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让Narcissa感到意外,正如Dumbledore预料的,问题打断了她的激烈的演讲。她瞪着他,似乎刚意识到她出卖了自己,她立刻闭上嘴巴。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她舔了一下突然变得干涩的嘴唇,沙哑地说,“在庄园。”
Dumbledore点头,没有费神戳破这句明显的谎言。Draco没有去过庄园,他对此确信无疑,就像他知道那个男孩不是为了躲避他的法术而离开城堡的,但他认为让Narcissa自乱阵脚是更明智的做法。暂时而言。
“什么时候?”他问。
她摇头。“四天⋯⋯五天前。我记不清了。”
他扬起眉,但他依然没有发表意见。“他看起来怎么样?”
愤怒重新回到她的眼中。“他怎么样?你认为呢?!他被吓坏了,神志不清,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伤害!”
Dumbledore礼貌、同情的叹息被她无视了,她继续责难。
“他用那只该死的手攻击了他的亲生父亲⋯⋯你就是那样得逞的吗?用那只手来腐蚀和禁锢他?或者是Potter在奴役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谈,Narcissa。”
她要么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警告,要么选择了无视。“你恨Lucius Malfoy,你想通过他来危害黑魔王,所以你把我的儿子变成了一个⋯⋯”
她没有说下去,Dumbledore以为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眼泪。
“变成了什么?”
“一个叛徒!一只黑羊!一个可恶、卑贱、丢脸的笑柄!曾经那个优秀男孩的反面!”
“除了努力帮助他,我什么也没做。”
“你把他送给了Harry Potter!”
Dumbledore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那充满悲恸与愤怒的脸,好奇悲恸是从何而来。她的愤怒与痛苦都很真实,就像她对儿子的渴求一样,但Dumbledore没能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你只是一个⋯⋯一个肮脏的皮条客!”她嘶声说。“每当我想起你和Potter,你们两个,对Draco做了什么,我恨不得杀了你。我会乐于动手。毫不犹豫。为此我情愿冒入狱的危险,只要我能成功!”
“你准备对你的儿子做什么呢?”
她咬紧牙关,发出低吼。“让他离开你。”
“那还不够。”他带着真诚的遗憾叹气,并把椅子向后推。“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对Draco做什么。也许你真的只想从我手中保护他,尽管你的愿望偏离了正轨。但我对他而言绝不是威胁,Narcissa,我是他生存下来的最大希望。他留在我身边。”
他站起来,向Moody潜伏的那片阴影做了个手势。“Alastor,可以请你送Malfoy夫人到门口吗?”
Narcissa也站起来。她昂首挺胸,冰冷的神情像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我要带Draco一起走。”
Dumbledore仿佛没有听到她冰冷的要求,他愉快地说:“我们会竭尽全力照顾你的儿子。当我们找出他生病的原因,治好他之后,我会再次让他选择是否回到你身边。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我亲爱的。他选择离开Hogwarts,或者离开Harry的几率十分渺茫。”
“别对我提起那个男孩。他甘心当你的工具。你有他就够了,把Draco还给爱他的人。”
“你有想过Harry Potter也爱他吗?”
Narcissa用愤怒、谴责的目光长久注视着他,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门口。她在门前停下,等待自知无法拒绝的陪伴,并假装没有听见Dumbledore在和Moody说话。
“把我们的客人安全送走,Alastor,然后回来。”
Moody低声表示同意,然后吃力地走到门边。Dumbledore举起手,门自行打开。Narcissa走出去,Moody阴沉地紧随其后,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只有这时,在完全的独处中,Dumbledore才坐回椅子上。他的身体前倾,肘部放在桌上,十指仔细地交叉,他闭上眼睛,屏息凝神。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在眼睑之后,他正回忆着每一个瞬间,刚结束的那场会面中的微妙变化。
他能确定Narcissa对他撒了谎,并且不止一次。她对Draco从Hogwarts消失的隐情知道得比她承认得更多。除了对儿子的爱,还有其他动机把她带来了这里,但不是Lucius Malfoy。她对过去几个月里发生在Draco身上的事情感到无比愤怒——他选择留在Hogwarts,他受的伤,他与Harry的羁绊——她真的相信一切都是Dumbledore的计谋,用来惩罚她的丈夫。她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悲恸,并且在害怕。
然而她在害怕什么?Dumbledore好奇。她在为Draco担心吗?担心在他处于Lucius的敌人的控制之中时他们会怎样对待他?还是害怕当她履行义务把他从Dumbledore的保护中带走后,他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在沉思之中,他听到门被打开,地板上传来Moody的木脚的闷响。他的微笑迎上了暴躁的Moody的怒容。Moody走进房间,坐在一把椅子上。他拒绝了Dumbledore的茶,从口袋里掏出烧瓶,喝了一口,Dumbledore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会心的光芒。
“好了,Alastor,”当Moody收好烧瓶后,老巫师愉快地问,“你怎么想?”
Moody哼了一声。“如果你相信那女人说的一个字,你一定是大傻瓜。”
Dumbledore的嘴角扬起,形成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我想你不相信她?”
“我不信,”Moody冷淡地说。“无论她对儿子抱有怎样的感情,她是奉了Lucius Malfoy的命令来到这里的。如果你把那个男孩交给她,她会直接把他献给神秘人。”
Dumbledore靠在椅背上,眼睛几乎完全眯起,向Moody的正常眼睛隐藏他的思绪,尽管他无法防备魔法眼睛。“当城堡被围攻,Lucius要求释放他的儿子时,你建议我把Draco交给他。现在你依然这样认为吗?”
Moody别扭地在椅子上挪了一下,他低吼着,“不。”
Dumbledore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诚的微笑。“你开始理解我的思考方式了吗?”
“不可能。但自从围攻以来我一直在仔细观察那个男孩,”Moody咧嘴笑着,用魔法眼睛直视Dumbledore,“我看得非常仔细,他的行为没什么可疑的。如果不算与Potter的纠缠。”
“纠缠?”Dumbledore扬起眉毛重复。
Moody发出一阵阴郁的笑声。“我不管他是否已经改邪归正,Dumbledore,他仍然是Lucius Malfoy的儿子,并且对Potter是个祸害。”
“Draco没有做任何伤害Harry的事情。”
“即使是你也不可能真的这样相信。”Moody朝窗外挥手。“去对角巷看看,到‘三把扫帚’喝一杯,在那里和你的老朋友们聊聊天。问他们Malfoy对他们的宝贝Potter做了什么。和凤凰社成员聊聊。和Arthur Weasley聊聊。”
Dumbledore对此真心感到惊愕。“Arthur?”
“上周我收到了他的猫头鹰,那时你仍在翻遍英国的每一块石头寻找那个男孩。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应该停手。放弃寻找他,并感谢上天Malfoy终于走了。”
Dumbledore难以置信地向他眨眼。“Arthur?”
“别再说‘Arthur’啦,好像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似的。你知道Arthur和Molly有多关心Potter。当他们的孩子写信回家告诉他们Potter与Malfoy的风流事时他们都快疯了。Molly几乎要飞过来教育你一番,并给Potter灌下强力泻药让他清醒些。被Arthur制止之后,她又威胁要给Malfoy寄一封可以烧掉他的眉毛的吼叫信。”
“还好她没有那么做,”Dumbledore无力地说。
“你可以为此感谢我。我告诉他俩别多事,把事情交给你来处理。”
“谢谢,Alastor。”
他挥了下手,继续说:“你正坐在全世界最大的一颗粪弹上,Albus,当它爆炸时,我们都逃不掉。我不是说Malfoy会故意捣乱。据我看来,他对Potter彻底忠诚。但是没有哪个巫师会忘记他是谁,也不会原谅他用脏手染指他们的英雄,如果你以为你能用‘Potter爱他’来说服他们,你就是个傻瓜。”
Dumbledore直视着Moody不对称的眼睛,看到了直言不讳背后的真诚与关心。“即便如此,你依然不愿把Draco交给他的母亲?”
Moody的下巴动了几下,他反抗着本能的冲动,然后简单回答,“你答应过会保护他。”
“是的。”Dumbledore坚定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如果我想遵守诺言,就不能再拖延了。你的众多工具里包括一个空白的冥想盆吗,Alastor?”
“应该有。”Moody的正常眼睛眯起来看向他。“你在想什么,Dumbledore?”
“是时候找出Draco经历了什么。”
“用冥想盆?”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安全方法,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从他的记忆里搜寻完整信息。以他现在的状态,我不知道能否找出有用的线索,但我们必须尝试,并且要尽快。”
Moody咕哝着表示同意。“赶在Narcissa回来之前。她走之前清楚地向我表示她会回来,并且不会一个人来。”他那布满伤疤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我猜她下次该不会把Lucius带来,给我们节省些寻找他的力气吧?”
“我们只能如此希望。”Dumbledore转身呼唤墙上的一幅肖像,“Phineas!”
肖像中表情狡黠的巫师睁开一只眼睛,夸张地打了个呵欠。“你叫我?”
巫师语调里的慵懒和嘲讽让Moody发出低沉的怒吼,但Dumbledore只是对前任校长微笑。“是的。我需要你给Severus Snape带去一条消息。”
Phineas明显振作起来,甚至在画框中睁大了眼睛,挺起胸膛,并用一只细长的手整理银绿相间的长袍。
“告诉他下课以后马上来我的办公室。”
“就这样吗?”Phineas抱怨着。“为什么不寄猫头鹰呢?”
“这条消息很紧急,Phineas。在地下城中展开怀旧之旅前,请先把消息告诉他!”
Phineas用复杂、讽刺的动作向他鞠躬,然后从帆布上消失,又在附近的Armando Dippet的画像里重新出现,粗鲁地从他身边挤过。他在几幅肖像中推推搡搡,引发了几位校长的不满,最终离开了塔楼,走出Dumbledore的视野。
“来,Alastor。”
Dumbledore敏捷地带着Moody走出房门,下楼来到滴水怪兽石像外。他们迅速穿过一条空荡的走廊,越过几个转角,经过回荡着人声的教室,最终来到Moody的办公室前。在办公室内,Dumbledore站在一边,让Moody一个人走向他的上着7把锁的巨大的箱子。这名曾经的傲罗不喜欢任何人站在他背后,也不喜欢在浏览最宝贵的私人财产时遭遇好奇的视线。
Dumbledore看着他打开3道不同的锁,每次露出箱子里各种各样的黑魔法探测仪器、书籍、衣服和杂物。每次打开盖子,他都在箱中一边乱翻一边自言自语,然后合上盖子尝试另一把钥匙。第四次时,他丢开一件隐身斗篷和一条备用的木头假腿,终于发出满意的声音。他用双手端起一个大石盆,递给Dumbledore。
“积了点灰尘。”
Dumbledore接过冥想盆,轻轻朝它吹气。升起的灰尘让他的鼻子发痒。“很好。”他开始用宽宽的袖子擦拭它,并转身走向门口。“请回我的办公室等我。这也许需要一段时间。”
“Dumbledore⋯⋯”校长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个男孩状态很差。我们不知道抽取并查看他的记忆对他会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那将拯救他的生命。”
Moody哼了一声并站起来。“那么最好赶快行动。冰雪女王随时有可能回来。”
Dumbledore点头,走出房间。
*** *** ***
两个男孩间的床上放着托盘,上面摆满食物,大多数可以直接用手吃。Harry注意到Pomfrey夫人不允许刀叉被带进房间,勺子也是厨房里的木勺,而不是大礼堂中使用的闪亮的银质餐具。Harry并不介意,现在他饿得能够吃下一整盘Petunia姑妈的芹菜,他毫不犹豫地狼吞虎咽。
他举起另一勺满满的牛肉炖菜送到嘴里,一边仔细观察坐在对面的男孩。Draco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Harry的审视,也没有关注面前的食物。他盘腿坐在床上,就在Pomfrey夫人指给他的地方,空洞地盯着远方。他的一向冰冷美丽的面孔如今瘦削而缺少光泽,黑色的阴影出现在眼睛下方与颧骨上。他的目光呆板,肩膀上的头发凌乱不堪,透明得诡异的皮肤上有一道狰狞的红色伤口。他看起来糟糕透顶。
Harry心中的某个角落注意到这一切,并在痛苦中喊叫。他的大天使经历了如此可怕的变化,明显在承受痛苦。但他的大部分意识沉浸在Draco空洞的目光里,对方面无表情,无视他的存在。他一边热切期盼他熟悉、深爱的男孩能够穿透那双迷蒙的眼睛再次注视他,一边又担心贸然行动可能引发的后果。昨天发生的事件教给Harry谨慎。无论他多么想让Draco回来,现在他开始理解对方经历了多大的创伤,多么需要从现实与记忆中躲开。
Harry知道他必须小心翼翼,避免刺激到Draco,防止他再次变得狂乱,这意味着几乎所有话题都是禁忌。但他也知道Draco能在某种程度上认出他,并努力对他的话作出反应。于是他不断说话,不断尝试,甚至欢迎最不情愿的、最模糊的回应。什么都胜过空虚的沉默。
“你不饿吗?”他问,Draco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Draco的视线慢慢转移到Harry脸上,对他眨了一两次眼睛,并皱起眉,仿佛在十分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Draco?”他的眉皱得更紧。“你不吃东西吗?”
对方犹豫片刻,然后表情放松,自言自语,“Harry。”
Harry恼火地摇摇头。“我没有问我的名字。我是问⋯⋯”
“它们消失了。”
“什么?”
Draco的视线离开他的脸,在房间中漫无目的地移动。“星星。消失了。”
“星星没有消失。它们在外面,本应如此。不用问,不行,你不能去外面看星星。吃点东西,Draco。求你了。”
Draco顺从地把注意转向食物托盘,然后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去拿勺子。他的动作停下来,整齐挽起的袖口和空荡的袖管停在托盘上,Harry大喊,
“不要!”
Draco抬起手臂空洞地注视本应是手的地方,明显惊讶地发现没有勺子,也没有握住勺子的芒石手指。
Harry的声音充满痛苦,他沙哑地说,“来,Draco,让我来⋯⋯”他拿起勺子放进Draco的右手中。“试一下。”
Draco抬头看他,受伤的困惑表情让Harry想哭。他绝望地想要安慰他,不得不握紧拳头防止自己抱住他。他告诉自己他的碰触无法带给Draco安慰。那只会吓到他,Harry郑重承诺过再也不那么做。如果他再次搞砸,他们将禁止他进入Draco的房间,并收回他的密码,Draco将在没有他的情况下独自面对寒冷。
“快啊,”Harry催促道,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吃一点,不然我要全吃光了。”
Draco再次服从他,笨拙地用右手抓起勺子,舀起一勺牛肉炖菜。他心不在焉地吃着,仿佛并不知道他的手和嘴巴在做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粗心导致食物撒在托盘和毛毯上。
Harry一边搅动自己的食物,一边看着Draco用餐,这时他听到Pomfrey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当护士突然走进房间时,Draco的动作再次凝固,送向口中的勺子在半空停了下来。Harry握住他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拿开勺子放回托盘上。
他将对方冰凉的手指握在自己温暖的手中,轻声说,“没关系。只是Pomfrey夫人。”
Draco用毫无生机的眼睛看着他,他的手没有反应。
Pomfrey夫人走到他们面前,当她看到Harry握住Draco的手时,眼睛怀疑地眯起。“我要把托盘拿走了。Potter,你有访客。”
“谁?”Harry问。
“自己去看。别着急回来。”
“可是⋯⋯”
“Malfoy和我在一起会没事的。”
Harry不想走,也不想马上面对他的任何一位朋友,但他知道当Pomfrey夫人使用那种语气时最好不要反抗。他放开Draco的手,爬下了床,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我很快就会回来,Draco。”
然后他走向门边,他知道Draco不会回答他。他的脚步沉重又勉强,但他还是很快便穿过了房间。他低声说出口令,听见门闩响起的声音。他伸手转动黄铜把手,不知道要怎样向Hermione和Ron解释过去24小时发生的事情。
他迈向门外,然后惊讶地停下。“Neville?”
“嗨,Harry。”
Harry的目光从Neville焦虑的圆脸移向Hermione皱着眉的脸,他明显不够聪明地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担心你,”Hermione的声音有点尖锐。“今天早晨你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便离开了塔楼,也没有来上课。”她举起怀中抱着的一堆书,继续说,“我觉得你也许想要写作业,为了有事可做⋯⋯”
“不,Hermione,我不想写作业!”Harry生气地喊道。“我不想被分心,不想有事可做,也不想担心学业落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Hermione脸红了。“我只是想帮忙。”
“我知道。”愤怒像到来时一样迅速消失了,他在她受伤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对不起。”
“没关系。我应该料到的。”
Harry尴尬地看向别处,寻找着话题。“Ron在哪里?”
“他不得不留堂。他在魔咒课上发生了一点事故。”
“魔咒?可是Ron的魔咒成绩很好。他怎么会⋯⋯”
“说真的,Harry,你在装傻吗?他当时心不在焉,在担心你,不知道你有没有事,他没有集中注意。我们都没有。所以他不小心让整间教室充满绿色粘液,Flitwick教授让他清理干净。Neville和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同时Ron在消灭烛台上的史莱姆。”
Harry咬着嘴唇来回看着她和Neville。他知道应该感激朋友们的关怀,但此时此刻除了担心Draco他无暇顾及其他。他们不能帮助Draco,所以他们不能帮助他,而他们的到来只会迫使他想出他无心思考的借口和解释。
“我没事。”他笨拙地撒谎。
“不,你有事,但我们料到了。”
Neville看了一眼Harry肩膀后的小房间和一大片透明墙壁,问道:“Malfoy怎么样?”
“不大好。”Harry咽下痛苦。“你们⋯⋯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早餐时起城堡中到处都是流言。Ravenclaw们在散布一些骇人听闻的故事。”
Harry郁闷地点头。他不能告诉他们那些故事很可能是真的。暂时不能。
Hermione一只手抱着书堆,空出另一只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可不轻信谣言。”
他再次点头,一言不发,Hermione沮丧地抿住嘴唇。
“为什么你不亲自告诉我们,Harry?难道你以为我们不在乎吗?”
“我只是⋯⋯我⋯⋯”
“你让我们从一群嬉皮笑脸的Ravenclaw口中打听Malfoy的消息!”
“对不起,Hermione。真的。”他的声音里的低落让她的怒气迅速消失,并让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不是在故意瞒着你们。”
她握紧他的手臂。“没关系。别在意。”
“我只想要Draco回来,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能想,我不知道怎样把他带回来,所以我的意识在原地转圈,一无所获。我感觉就像几星期没有睡觉。”
“你确实没有,”Neville轻声指出。
“他的状况到底有多糟糕?”Hermione问。
“糟糕。”
“Ravenclaw们说他昨天晚上企图从窗户跳出去。”
“是真的。Pomfrey夫人用昏昏倒地及时制止他,否则他会⋯⋯”
这时,Neville走过Harry身边,打断了他的话,他走到透明墙壁前,目光锁定在床上的男孩身上,他的表情充满敬畏。他慢慢举起一只手,抚摸透明石墙。
“Neville?”
Harry的声音没有让Neville回头,但当他们走近时他安静地对朋友们说:“他的手不见了。”
Hermione惊呼,“哦,Harry!他的手在哪里?”
“Dumbledore把它拿下来了。”Harry在朋友的陪伴下站在屋外,从外人的角度看着Draco,就像Hermione的观察一样,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痛苦。然后他转过头看向Neville,感觉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同情。他靠近Neville,用耳语的音量说,“也许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Neville吃惊地转身看着Harry。他们目光相遇,彼此理解。当Harry移开视线时,他确定Neville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Harry发现了,也确信Neville知道他不会对任何人讲。
“如果我能帮忙就好了,”Neville自言自语。
在Harry能够回答之前,Hermione在他旁边说:“他的脸上是什么,Harry?”
“我们不知道。Dumbledore认为是古代魔文或者某种符号⋯⋯”
“唔,很明显,是字母M。”
“什么?”Harry瞪了她一会儿,然后看向Draco,他正蜷缩在床上,左侧对着他们。在他雪白的脸颊上,烧伤呈现出狰狞的红色,消肿之后,它的形状比之前更清晰。在观察它的时候,Harry感觉一阵刺痛感沿着脊背滑下。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他能确定。
“在伤痕之中难以看清,而且它有点歪,不过毫无疑问,那是字母M。”
“哦,我的上帝。”
Hermione歪着脑袋,皱起眉。“从这个角度来看,几乎像Malfoy家纹。”
Harry的胃收紧。“你⋯⋯你怎么知道?”
“哦,我见过呀。《英国魔法名门志》里有一幅插图。而且Malfoy的东西上一半都印着这个纹章。”她生气地看了Harry一眼,继续说,“说真的,难道你没发现他的所有私人物品上都印着巨大的银色字母M吗?”
“发现了。”收紧的胃变得沉重、扭曲,Harry艰难地吞咽,担心会把午餐吐出来。现在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M了——在Draco的戒指上。他的父亲给他的戒指。字母被刻在大块的绿宝石上,周围是复杂的装饰,还有像是小团火焰的图案,与Draco脸上模糊的伤痕完全吻合。“我必须告诉Dumbledore。”他自言自语。
“告诉我什么,Potter先生?”
三名Gryffindor一起回头,发现Dumbledore教授正站在他们身后。他双手端起某件覆盖在大块亚麻手帕下的东西,他的表情异常严峻。
“Malfoy的脸!”Harry兴奋地宣布。“Hermione发现了那个烧伤的涵义!”
“我听到了。你的观察力很敏锐,Granger小姐,不过,我并不吃惊。”他从眼镜上方看着他们,尤其是Neville,他说,“上课时间快到了。你们俩最好赶快。”
“Harry呢?”Hermione问。
“我暂时需要Harry。”他对Neville微笑,并问:“你的祖母还好吗,Longbottom先生?一如既往的健朗?”
“是的,教授。”Neville在Dumbledore善意的目光中低头脸红了。他向Harry告别,然后与Hermione一同离开房间,留下Harry与Dumbledore两人。
“来吧,Harry。我们有工作需要完成。”
Dumbledore带他进入Draco的房间,把Pomfrey夫人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Draco没有注意他们的到来。Dumbledore把被蒙住的东西交给Pomfrey夫人,并拿出魔杖。
“校长!”护士不满。
“别担心,Poppy。年轻的Malfoy先生不会抓住它的。”他流畅地挥舞魔杖,床边出现了一张形状有趣的带着鳄鱼脚的小矮桌。在他的示意之下,Pomfrey夫人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现在,Harry,请跟我来。”
Harry走向前方,在Dumbledore的指引下靠近Draco的床,Draco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Poppy,我认为让他躺下会更舒服,并且我们最好部分束缚住他。只是为了保证他不会乱动。Harry,大概会用到一点你的魔力。我们不会伤害他,但可能会在一开始吓到他,你的力量似乎可以为他提供平静和温暖。”
言谈之间,Dumbledore抓住Draco的肩膀,轻轻让他躺回床上。一开始,Draco没有反应,然而当Pomfrey夫人把他压在床上,Dumbledore举起魔杖时,他的眼睛恐慌地睁大,他开始挣扎。
“不!”Draco惊呼,空洞的眼睛充满恐惧地盯住Dumbledore的脸。“不!”
“没关系,Draco。”Harry抓住他的右手,紧紧握住,让一股能量流经他的手臂进入对方体内。“不疼的,我保证。”
“Harry?不⋯⋯不要!”
“没关系。”金色的火焰开始在Harry眼前闪烁起舞。“相信我。”
Dumbledore低声说了几个单词,用魔杖碰触Draco。Draco的动作突然停下,但他脸上的恐惧没有消失。Harry的手指能感觉到Draco的脉搏。它跳得很快。
“您要对他做什么?”Harry紧张地问。
作为回答,Dumbledore把鳄鱼脚矮桌推向前方,揭开麻布露出一个冥想盆。Harry眨眨眼睛,试图澄清视线向里看,但自身力量的干扰比石盆中的银光更加明亮。他有种感觉里面是空的,除了表面上覆盖的一层光芒,但他不能确定。
“我要借用他的记忆。”Dumbledore说。
老巫师的魔杖接触了Draco的太阳穴。当他抬起魔杖时,从明亮的发丝间带起一道长长的光线。伴随着流畅的动作,Dumbledore把光线放入冥想盆,光线沉入底部,与盆中的光芒融会。接下来是另一条记忆,然后又是一条,没过多久,盆中便充满银白色的液体。
Harry的目光无法从流动的表面上移开,尽管他应该把注意放在Draco和力量传送上。当他盯着液体表面流动着的模糊、旋转的图像时,他瞥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Dumbledore,Pomfrey夫人,Snape,还有Harry自己。他们看起来都很奇怪,他们的脸仿佛在打碎后由某个毫无头绪的人重新拼起。当他自己的脸在旋转的影子中成形时,Harry看到它诡异地闪了一下,另一个图像随之摇曳升起。
伴随着一声惊呼,Harry收回视线。因为在Draco的记忆里,他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摄魂怪,突然之间,他不再渴望知晓石盆中流动的其他回忆了。
之后他的视线固定于Draco脸上,并被眼前的情形所鼓励。尽管Draco看起来仍然空洞并脱离现实,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平静,仿佛记忆的移除让他得以放松。他的身体不再反抗咒语的束缚,他的眼睛慢慢闭上,表情变得柔和。Harry向他输送更多能量,希望在他如此安宁如此脆弱之时给他带来一点温暖,他看见Draco的唇边隐约浮现出微笑。他也笑了,努力抑制弯腰吻他、带给他更多力量所不及的肉体温暖的冲动。
最终,Dumbledore直起身,把手帕盖在冥想盆上。“我只敢抽取这么多,不过我大概已经抽取到春分那一晚之前。”
“现在怎么办?”Harry问。
“现在我们解开束缚咒,让他休息。”
“然后我们进入他的记忆,找出发生了什么?”
Dumbledore点头,眼睛在闪光。“然后我们就去。”
Moody和Snape教授在Dumbledore的办公室等他们。Moody已经向魔药大师解释了他们的计划,Snape正迫不及待想要抓住冥想盆。当Dumbledore告诉他必须等待,因为Harry将最先跟随他进入冥想盆时,Harry以为Snape要用一个眼神把他烧成灰。然而他一如既往地服从Dumbledore的意愿,同意在他们走后与Moody站在一旁守候。
对于Harry过度紧张的神经而言,在塔楼中设置防御结界似乎耗费了一整年。等Dumbledore带他走到桌前,让他弯腰进入冥想盆时,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不耐烦得坐立难安。Dumbledore用双手转动冥想盆,Harry心不在焉地想到此刻Snape是否也是这种感觉,如果是,他怎么能忍受坐在旁边等待。
影像在闪光的水面上变幻移动,让Harry感到迷茫与眩晕。他一眼便可看出很多近期的记忆,在Draco混乱的意识中破碎变形。但有些画面是清晰、强烈的——Gryffindor寝室,Ron,Crabbe,Quidditch球场——那是从健康的头脑中取出,它们带给Harry希望,真正的Draco,看见并清楚记得这些事情的Draco,仍然存在于沉睡在楼下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之中。
最终,Dumbledore说,“好了。”他放下冥想盆,向Harry伸出手。“来吧,Harry。”
Harry在石盆前俯下身体。白色浑浊的表面如今像玻璃般透明,Harry低头看向一个空荡压抑的小房间,液体在石墙上渗透,地板上积满一片片水湾。在他的视线之外,只有一跟火把在燃烧,但它提供了足够的光芒来照亮坐在地上的纤细的身影,那个身影蜷缩在遥远的角落中。
Harry瞬间认出了对方,与此同时,他接触了玻璃般的表面。世界在他周围溶解,他进入了冥想盆中。Draco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