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破碎之物,遗失之物
虫尾巴。他不断想起这个名字,一次又一次,像一道害怕被遗忘的咒语。虫尾巴。在他脑海中纯粹痛苦与罪恶的河流中滑行,随身带来夜晚的墓地与沸腾的坩埚的图像。他试图闭上双眼,但那只让图像更加清晰,在令人恐惧的一瞬间,虫尾巴的尖叫与周围的声音混在一起。他的眼睛猛然睁开,在来回走动的人影之间,他瞥见一缕铂金色的头发。痛苦在他体内爆发,这种痛苦与血液连接无关,只关乎虫尾巴的记忆和月光下闪烁的一柄尖刀。Harry咬着舌头咽下哭喊,蜷缩到床的深处,希望没有人会想起朝他的方向看。
人们一片忙碌——Pomfrey夫人,Snape教授和McGonagall教授,还有Sirius——互相交头接耳。Harry听到几句话,与他脑中的哭喊和诅咒混作一团,时而被Dumbledore坚强、冷静的指示声划破而澄清。
“简单包扎一下就可以了,Poppy。没有流血。”
“仁慈的上帝啊!那是Lucius Malfoy干的吗?”
“我从没见过这种伤口。究竟是怎样的咒语造成的?”
“非常整齐。”
“你们这些人真够可以,”说话的一定是Snape,他听上去想打人,“在你们口中他仿佛是精心修剪的灌木丛!我想知道的是这是如何发生的!”
“冷静下来,Severus,”Dumbledore安慰他。“我们会及时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首先,必须为Malfoy先生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
Pomfrey夫人插话,“他似乎没什么大碍,校长。”
“没什么大碍?!”Snape咆哮。“你说这样是没什么大碍?!”
“Severus⋯⋯”
“等我找出是谁干的,我会⋯⋯”
“大呼小叫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教授,”Pomfrey夫人回敬他,打断了Snape愤怒的话。“所有人请回避,让我来工作!”
“对不起,Poppy,但是在得到答案之前我们不能离开,”Dumbledore说。
Harry紧张地咽了口气,试图让自己透明,他缩在Draco旁边的床上,躲在Dumbledore背后。他知道自己不能永远逃避真相,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地喋喋不休,[i]拜托,求你们不要问我。我受不了。我不能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他永远不会原谅我⋯⋯永远⋯⋯求你们不要问![/i]
Dumbledore继续用他那不可思议的冷静语气说,“然而,你对大呼小叫的意见十分正确。Severus,我必须请你控制自己的情绪。”
Snape站在Draco的床头,就在Harry对面,所以他能清楚看到魔药大师的脸。Snape瞪着Dumbledore,仿佛想用眼神将他剥皮,但他咬紧下颌,咽下了怒气,表现出就Snape而言称得上英勇的自制力。Harry看到他的眼神向下飘,注视着Pomfrey夫人挥舞绷带和魔杖,他的脸在痛苦中缩紧。Harry完全理解他的感受。
“Poppy,等你包扎好之后,我们会看看能否将Malfoy先生唤醒。”
“我发现他们时他是醒着的,”Sirius说。
“是吗?那么不是伤口让他失去意识的。”
“不,是我。我想我把他吓呆了⋯⋯字面上讲。”
Dumbledore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声音,等待Pomfrey夫人完成包扎。Harry看着,庆幸Dumbledore挡住了床的其余大部分,护士一点魔杖封好了绷带,并把毯子拉到Draco的肩膀上。观察了很多次护士的工作后他知道那道可怕的伤口被安全地藏了起来——Draco和他都看不到——他在放松之下发出一声轻叹。
Dumbledore对Snape点头并小声说,“如果你愿意,Severus。”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Harry屏住呼吸。他看到Snape高大的身影走到Draco毫无生机的银色头边,一只手用微妙的精准持着魔杖。杖尖下斜,轻轻碰触昏迷男孩的眉心一下,一道略带紫色的微弱闪光出现。这一瞬间,所有人一动不动,然后Draco的眼睛突然睁开。
他眨着眼让魔药大师的脸庞落入焦点,然后模糊不清地说,“Snape教授?”
“你对显而易见的现实的把握让人惊愕,Malfoy。”他的话语无比讽刺,但其中包含着Snape最接近温柔的感情。“你觉得怎么样?”
“到处都疼。”
“我料到了。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Draco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露出恐惧的神情,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大声说,“Sirius Black!我看到了Sirius Black!他出现了,教授,我发誓!他是一只狗,然后他⋯⋯”Draco的目光焦虑地扫过一张又一张脸,直到落在站在他床尾的一个人身上。他发出一声惊呼。“Black!”
Snape和Dumbledore还没来得及阻止他,Draco踢掉毯子,试图爬到床的更深处,远离Sirius Black的鬼影。他伸出双手向后抓紧床垫,然而身体却突然倾向左侧。他的体重落在受伤的手臂上,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在Harry心中沉重地回响。
所有成年人同时动了起来。Snape在Draco摔下床之前接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他的重量。Pomfrey夫人发出一声抗议,试着抓住他的胳膊保护它,但Draco挣脱了她的束缚,把手臂紧紧拉到胸前。Dumbledore抽出魔杖,Sirius从床边后退,看起来似乎希望能有个地方可以让他藏起来,McGonagall走向Harry,关心地皱起眉。
Harry感到Draco的疼痛袭来,他本能做出反应,忘记了需要保持透明。他跳下自己的床,两步走到Draco床前。然后伸手抓住Draco的手臂,忽视Snape锐利的目光和其他人警觉的沉默。在他把力量传入连接中时,他的视觉被金色的火花和闪烁的光芒所模糊,但他能看清并找到Draco。床遥远的一角上,那个男孩在痛苦中缩成一团,他靠在Snape胸前,被他的双手支持着。他没有哭喊,但Harry能听到他咬紧不稳的呼吸,忍耐着啜泣,他能感到他在颤抖。
Harry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血液连接和从他体内流向Draco的能量。他集中精神抵抗着疼痛,回避对方的情感,谨记Dumbledore的警告。他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使用连接,运用他的能力,带走他认为一定正在Draco心中滋生的愤怒、恐惧和怨恨,从而在他请求原谅时一定会被原谅。但他不能。他不能滥用Dumbledore的信任,以及更重要的,Draco对他的信任。于是他残酷地粉碎偷偷进入连接、平息Draco沸腾的情感的冲动,转而把全部力量用于阻止疼痛。
Harry感觉时间度过了永恒之久,但在现实中其实不超过几秒钟。痛苦消退,Draco的身体开始放松,他无力地靠在Snape身上。Harry感到力量的潮流退去,带着一丝隐秘的遗憾,他低下了头。
一段时间中,Draco彻底凝固,他闭着眼睛,在他床边的人们皱着眉关心地看着他。随后Snape打破了僵局,他轻轻抬起Draco,把他放回床上。随着他的头重新接触枕头,Draco动了一下并睁开眼睛。
“Potter?”他盲目地把手伸向Harry,一把抓住他的衬衫。
Harry坐在床边,让Malfoy把他拉得更近。“我在。”
“你又在那么做,对吗?在我的头脑中乱来和⋯⋯封印。”
“你想让我停下吗?”
Malfoy轻轻摇头。他的目光落在Harry脸上,Harry惊讶地发现其中闪烁着畏惧。“我猜你在期待我的感激,”他轻声说,幽幽地模仿着他平日的讽刺。
Harry苦笑着,一只手握住Draco的手腕。他不敢更加逾矩,但是他必须与对方有某种接触,否则他的胸口会在逐渐积累的压力中爆炸。“不。我期待你表现得粗鲁、放肆和忘恩负义,像往常一样。”
“那就好。”他的眼睛闭起,他深吸一口气。“只要我们就此达成一致。”
Harry握紧他的手,声音低得像耳语。“Draco,我很抱⋯⋯”
“别!”Malfoy僵住。“什么也别说!”
“这很重要⋯⋯”
“不要说!”他强调着,挣脱了Harry的手,身体转到另一侧。
Harry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的后背,开始发抖。他感受到连接,像一束由温暖和力量组成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将他和Draco绑在一起,用宽恕的承诺吸引他,以惶恐的终结诱惑他。如果他能利用连接⋯⋯如果他敢⋯⋯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那声音大笑。刺耳又残酷,像一把银色利刃刺穿Harry。[i]我不是你!我不是![/i]Harry在心中对放声大笑的敌人喊道。[i]这不一样!我不是为了自己而那么做的!我不是![/i]
他一定喊出了声,因为Dumbledore突然向他走来,握住他的肩膀,用迫切的声音对其他人说。
“所有人,请去我的办公室等我。我需要单独和Potter先生与Malfoy先生谈谈。”
Harry抖了一下,他努力让头脑中想象的声音平静下来。与Dumbledore的接触有帮助。那使他稳定。
“可是校长⋯⋯”Snape发出抗议。
Dumbledore用目光制止了他。“Poppy说得对。现在不是时候。我必须坚持请各位离开,过几分钟我会去见你们。Poppy,也许你可以照顾其他病人⋯⋯?”
随着成年人们带着不同程度的抵触从床边离去,Harry抬起不安的眼睛,用他能聚集的最大的勇气看着Dumbledore说,“是我干的,教授。是我斩断Draco的手,不是Lucius Malfoy。”
“我想到了。”
“他在试图幻影移形,他想带Draco离开,我⋯⋯”
“Harry,真的没有必要解释。”他抬起手阻止了Harry的抗议,然后继续说,“我想让你们听我说。你们两个。”
Draco一言不发,并没有转过头面对他们,但Harry知道他在听。
“我将让你们单独待一会儿,你们可以聊聊,或者单纯调整状态,做你们想做的。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我会让Pomfrey夫人留意你们,她能采取她认为必要的措施防止你们过于激动。
“Harry,”他带着关切捏了一下男孩的肩膀,“我大概知道你正在想什么,我对此感到遗憾。是我的错误导致你压力过大,相信我,如果有其他选择,我很久以前就会断开血液连接。三天如此亲密和强大的联系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太久。”
“不!教授,真的⋯⋯”
“耐心一些,Harry,好好休息。连接一旦消失,你就会发现你的感情变得不那么狂放,你将能够看清发生的一切。但我需要让你们再保持一小会儿连接状态,所以我需要你竭尽全力控制自己。”
Harry僵硬地点头,回避着 Dumbledore的眼神。老巫师最后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离开。“记住,保持冷静,你们两个。我会很快回来。”
Draco等到Dumbledore的脚步彻底消失,然后安静地问,“只剩我们了吗?”
Harry环顾病房。他看到几张床上躺着病人——他猜是在战斗中受伤的女巫和巫师们——在房间的另一端,Pomfrey夫人俯身靠近一张床上的某人。另外两人站在她的身边,从其中一人醒目的红发来判断,Harry猜那是Ron。房间一点也不空荡,但没人注意他们。
“差不多,”他回答。
Draco翻身仰卧,看着Harry。他的表情一片空白,被他尤其擅长的不动声色的冷漠保护着,眼神保持中立。他甚至做到压抑自己的感情,不让一丝一毫通过连接流向Harry。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个男孩只是注视着彼此。
Draco最终开口。“所以⋯⋯我猜我不会死了。”
“我猜也是。”
“你不想让Dumbledore断开连接。”这不是一句问题,Harry想不出如何回答。他耸耸肩。“这么说你喜欢在我脑中乱来?”
“别高估自己,Malfoy。”反驳自然地说出口,但Harry立刻后悔。他的目光从Draco眼中移开,他咬着嘴唇掩盖它颤抖的欲望。“我喜欢保持连接是因为⋯⋯当我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时和你说话会更容易。”
“你能读懂我的想法?”
“不。比起想法,不如说是你的感受。”
“我一直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需要连接来告诉我。”
“哦,好吧,我们有些人不擅长假装不在乎。”Harry不安片刻,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轻声问,“为什么你不让我道歉?”
连接中传来一阵困惑,很快便被压抑。“有什么意义?”
“我需要你相信我不想那么做,我很抱歉⋯⋯”
“你抱歉?!为了什么?拯救我们两人的生命?”
Harry惊讶地看着他的脸。“不是!”
“那么是为了什么?”
Harry无声地向Draco放在腹部上的左臂点头,它被绷带、睡衣和毛毯小心地藏住。
“你为什么那么做?”Draco严厉地问。
“对我而言那是阻止你父亲把你带走的唯一方法。我无法打破他的防御,也不能让他对你用钻心咒,于是我⋯⋯让他放开你。”
“我也这么想。”
Harry听到自己在向对方恳求,并希望自己能停下,但他今晚尤其不能控制自己。“我不想那么做,Draco,我发誓!”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大笨蛋?!”
Harry看着他,对他声音中与话语不符的受伤和愤怒感到困惑。“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我一点也不想谈这些,记得吗?但是如果你执意道歉,那么你应该好好来!”
“我在努力⋯⋯”
“你砍断我的手来救我,而你说你抱歉。但是你不是抱歉我活下来,至少我认为你不是,所以你一定是抱歉动手的人是你。你不怎么喜欢继续当英雄,是吗,Potter?这不大有趣,当你不得不把人切开时!”
“从来都不有趣,”Harry小声说。
“是吗,你猜怎样?对你救下的人而言也不有趣。”
“Draco,我很抱歉!”
“别再那么说!”
他愤怒的喊声在高高的屋顶间回荡,两人立刻安静下来,紧张地等待Pomfrey夫人靠近的脚步声。护士要么没有听到,要么决定他们还不需要依靠魔药来变得温顺。没人注意他们。
Harry下床拉过立在墙边折叠起来的隐私屏风。他把它打开摆放好,遮住右手边病房的其余部分。然后他重新坐回床上,用冷酷、沉重的目光凝视对方。
“你在生我的气,还是没有?”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天啊,也许我有点生气。我被自己的父亲绑架,几乎死掉——又一次——为了自己好而被砍断一只手。今夜不大好过。”
Harry张开嘴准备说“我很抱歉”,但及时制止自己。“是啊。需要声明,我不抱歉你还活着。也不抱歉必须救你的人是我。我唯一抱歉的是不得不伤害你。我宁愿砍下你父亲的手。实际上,我觉得自己会享受那么做。”
Draco笑了,但笑声苦涩。“好吧。需要声明,我认为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生气。想打破东西——打破很多东西,制造大量噪音——并对我父亲使用我能想到的最大、最坏、最恶毒的诅咒。我绝对会享受那么做。”
“我会帮你按着他。”
“别担心。我能用右手顺利使用魔杖。”
“Draco⋯⋯”Harry突然停下,悲伤地凝视他,然后叹了口气并转移视线。他完全想不出任何话可说,于是他把双脚挪到床上,压在身体下,低头盯着腿上拧在一起的双手。
一段漫长、寂静的时间之后,Draco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轻微又平淡,其中没有愤怒。“Black是只狗不是我的想象,对吗?”
“对,不是你的想象。他是animagus。”
“我猜你准备告诉我他不是个杀人狂。”
“没错。”
“Snape说他是。”
“Snape恨他。说来话长。”
“有机会告诉我好吗?当我们被困在存放蔬菜的地窖中好几天并且厌倦了相互咒骂时?”
Harry不禁一笑。“好啊。”
在一阵幽久漫长的停顿之后,Draco问,“他们切断连接之后会怎样呢?”
“不知道,”Harry轻声说,他的眼睛受到泪水威胁而模糊,“并且我也不想知道。”
“你觉得我们会回到之前那样。仇视对方。”
Harry不假思索地在Draco身边舒展身体躺下,并闭上双眼。在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像一把冰冷的白色火焰,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燃烧。他知道自己不敢把手伸向火焰,但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思想在连接中漫游。他不能强迫对方体会任何情感。他不能背叛那份信任。但他能说出最后的话。
[i]别忘了我,[/i]他请求道。[i]别忘了这种感觉。我不会忘记,永远不会,我保证。Draco,请不要忘记我。[/i]
*** *** ***
“是Potter?!”Snape怒吼,他的脸变成深紫色。他站在Dumbledore桌前,充满愤怒的严厉,眼睛睁大得几乎要落下来。“你在告诉我是Harry Potter对Malfoy那么做的吗?!”
“你确定吗,Albus?”McGonagall担心地问。
“他亲口对我说的,并由Ron Weasley证实。”Dumbledore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Snape一眼。“这不该令人意外。Lucius没有理由砍断自己儿子的手。”
“Potter又有什么理由?”Snape咆哮道。
“拯救他们两人的生命。Severus,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你必须保持理智。Potter先生竭尽全力对抗一名身经百战的食死徒。他能从中幸存,并让Malfoy先生的伤势保持合理程度,已经是很大的成就。”
“我会让他瞧瞧我是怎么看待他的[i]成就[/i]。”
“不,你不可以。你要让那两个男孩自己来处理此事,你什么也不能说,除非他们之中有谁来向你请求帮助。你明白了吗?”
Snape阴沉地看着他,嘴里嘀咕着几句大概是赞同的话,Dumbledore转向其他人。
“Sirius,我需要你去找到Arthur Weasley和Alastor Moody。报告我们的进展,告诉Moody有关Lucius Malfoy的失踪。我们需要尽快让魔法部追踪他。可以假设他准备带Draco返回食死徒的据点或者他的家。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他的咒语真的可能起效吗?”McGonagall问。“由Weasley的描述判断,他一定在毫无防备时消失。他不会有时间决定好目的地。”
“他没有分体,”Sirius向她保证。“没有留下身体部位。”
“确实,但谁知道他会落在何处?”
Sirius露出狼一般的笑容,这个表情让他的脸色更加憔悴,眼睛比平时陷得更深。“如果我们运气好,就能在英国各地发现他的碎片,我们可以在Azkaban里把他拼回去。”
“无论他这次特异的移形结果如何,我们必须找到他,”Dumbledore说。“如果你能解决此事的话我会十分感激,Sirius,并且要尽快。之后请去一趟校医院。Harry需要你。”
Sirius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什么就大步走出房间。
“Severus,你可以回校医院去,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做让Harry更难过的事情。”
“当然不会,”Snape用最冷酷的声音愤愤地说,“毕竟,Potter才是其中受伤的一方。”
“他们俩都是受伤的一方,你和我一样清楚。”Snape不愿注视Dumbledore的眼睛,并在他的眼神之下微微扭动。“我需要Harry保持冷静和警觉,不能用威胁和控诉把他逼入绝境。他现在十分不稳定,被持续的力量消耗所压榨,对血液连接的效果和他自身的改变感到困惑。即使在状况最好的时候,他也会对今晚不得不做的事感到痛苦。在他现在的状态下,他可能无法坚持太久。而我需要他,Severus!”
“在今晚的工作完成之后,我将切断连接。然后你和Minerva都能轻松一些。我知道你们俩都不赞同我建立连接的决定,至少你们的某些疑虑被证明是有道理的。但Harry救了Draco仍然是事实——并且很多次——就为了这个,也值得冒险。”
Snape不情愿地点头,依然回避着Dumbledore的眼神。“关于Malfoy的手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Minerva和我会想办法的。回医务室去。你会感觉好些的。”Snape再次点头,转向门口。“啊,Severus?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他一边咆哮,一边大步走出房间。
* * * *
McGonagall教授用被疲倦模糊的双眼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物品。它很漂亮,漂亮得诡异并使人不安,她从中感到自豪而非轻松。这并没有使她精神振作。她不知道他们花了多长时间制成它,但她感觉自己像是对抗了一星期的夺魂咒,当她看着自己的劳动果实时,她只能想到楼下等待着的男孩,以及他多么希望他们永远不需要把它拿给他看。
“好吧,Albus,现在怎么办?”
Dumbledore拿起水晶般的雅致物品,将它放入一个小木匣中。在匣内深红色的天鹅绒衬里上它闪烁得更加迷人。“现在,我们去完成任务。越快完成,对Malfoy先生的精神状态越好。”
“但是伤口还很新,那个男孩虚弱得吓人,即使Poppy坚持说他没有大碍。”
“Harry会给予他需要的力量。”
“可是伤口呢。”她想象他们制作的坚硬无机的肢体被按入新鲜触目的切口和烧伤的肉体中,不禁浑身痛苦地颤抖。
“如果我们等待他痊愈,他会逐渐习惯失去一只手的状态,那时再让他的大脑和身体接受一个替代品会更加困难。”
她叹了口气,伸手合上盖子。“我真心希望Potter不必待在那里。这一切不公平得令人发指,Albus。即使不加上Malfoy的手,那个男孩也已经背负着足够多的罪恶感了。何时才是尽头?”
“胜利或者死亡,我亲爱的Minerva,对于我们大家而言也是一样。Harry会挺过来的。”
“他不应该遭受这种劫难。”她犹豫了一会儿,生硬地继续说,“Malfoy也不应该。”
让她惊讶的是,Dumbledore微笑了。“凭我对Malfoy先生的了解,我怀疑他会变得非常喜欢这只美妙的新手。毕竟它独一无二,并且非常惊人。”
“你真是乐观得不可救药,Albus。”
“不,我只是了解我的学生。如果是Harry,他会痛恨戴着它的每一秒,并且我非常确信,每次看到Draco戴着它时,他都将陷入疯狂的悔恨。但Draco和他不同。”Minerva哼了一声。“他不害羞,对融入周围环境不感兴趣,当别人把他和普通大众区分对待时他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待遇。我预感我们年轻的Malfoy先生将很快像佩戴荣誉勋章一样戴着他的芒石之手(adamant hand)。”
“这孩子真让人受不了,”McGonagall温和地评价。
“怎么?不是小恶魔了?”
她又哼了一声,并端起木匣。“快点完成吧,然后就能切断那该死的连接,给Potter⋯⋯给他们两个一点安宁。”
*** *** ***
[i]不要银质。拜托不要是银质。[/i]Harry狠狠盯住Dumbledore手中的木匣,在脑中像祷告一样重复这句话,直到它几乎淹没了老巫师的声音。[i]拜托。只要不是银质。[/i]如果Dumbledore打开盒子给他们看一只银手,Harry觉得他会折断。就是⋯⋯折断。像一根磨损的琴弦,或是一条被拉伸得太远的血液连接。
他的部分感觉一定穿过连接到达Draco心中,因为Draco开始不安地蠕动,并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他们一起坐在床边,Harry在Draco的右侧,只是彼此间小心地隔了一段距离。Sirius站在Harry身旁,像一个高大消瘦,充满保护欲的影子。
“Malfoy先生,你理解我的话了吗?”Dumbledore问。
Draco点头,他的脸色像粉笔一样白,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这会很疼,所以我保留血液连接。Harry会控制疼痛,帮助我们建立依附。”
“它是什么做的?”Draco用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轻声问。
不要银质!Harry在心中反复吟诵,在Dumbledore打开盒子时闭紧双眼。他不要想起虫尾巴和他发光的银手⋯⋯他不要⋯⋯
“芒石(Adamant),”Dumbledore回答。*
Harry的眼睛猛然睁开,他探身看向盒子中。他听到Draco发出一声惊叹。在那里,躺在深红色天鹅绒之中的,是Harry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那是一只手,但从没有人类拥有过这样的手。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吹制的玻璃。随后Harry意识到它不是透明的。它的外表抛光澄澈,内里却有精妙的分层。随着Dumbledore转动木匣,那只手迎着烛光,将光线溶解为无数彩色的碎片。
“它看起来像一大块钻石,”Draco自言自语。
“芒石是非常稀有、魔力极高的物质。它对巫师力量的回应是钻石和其他非魔法宝石做不到的,将它的晶体结构与流经其中的力量相配之后,会使它成为力量的导体。除此之外,它自身的魔法特性导致它对外界魔法的抗性很强。一旦协调适应,没有其他力量能够破坏或控制它。”
Draco把手伸向闪光的物体,还没碰到它便把手拉回。他的表情不动声色,但Harry能感到他的体内升起一阵沸腾的震惊、恐惧、好奇和害怕。
“你可以碰它,”Dumbledore温柔地说。
他非常缓慢地再次把手伸向木匣,指尖摸到那只手光滑的表面。他微微皱眉。“凉的。”
“你的体温会温暖它,尽管它会一直比你身体其余部分的温度要低。”Dumbledore的眼睛对他闪烁着,阅读他平静面具之下的难过。“你在烦恼什么,Draco?告诉我。”
Draco紧张地咽了口气,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聆听中显得很小,“它看起来不像是真的。仿佛是从一座雕像上拿下来的。它就是这样吗?连在我的手臂上的某种⋯⋯漂亮的东西?”
“此时此刻,它只是一块雕像⋯⋯就像你说的,某种漂亮的东西——但那只是因为它尚未成为你的一部分。”
“我的一部分?它永远不会真正成为我的一部分。”
“啊,但那正是芒石美丽的真谛。这只手一旦接上,它便将逐渐适应你的力量。一开始咒语将它连在你身上,但是经过一段时间,连咒语都不需要。芒石会变成你的延伸,你的魔法能力的一部分,从而真正融入你的身体。它将变得和血肉之手一样灵巧。”
“我习惯用左手。我能用它写字吗?”
Dumbledore微笑。“付出一点时间练习就行。而且我要告诉你一个实用的秘密,Malfoy先生。”他靠近Draco,声音降低为充满密谋的耳语。“墨水不会沾在上面。”
Draco出神地看着那只手,周围的女巫和巫师们全都保持安静,等待他理解Dumbledore对他说的话。Harry也在等待,手在腿上握紧,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泄露进连接中。
“由你决定,Malfoy先生。”
Dumbledore的声音让Draco突然回过神,但他看向的人是Harry。他的眼睛黑得不可思议,仿佛瞳孔吞噬了周围的灰色,把它们变成惨白面孔上的黑井。Harry在那种注视下不禁一颤,但他没有避开眼神。[i]相信Dumbledore,[/i]他迫切地想,希望信息能以某种形式抵达Draco心中。[i]你可以相信他。[/i]
Draco的眼中闪过一丝理解,他转身对Dumbledore轻轻点头。
“太好了,”老巫师说。“Poppy,请摘下绷带。Minerva,我需要你来帮助施展连接咒⋯⋯”
“我一定要看吗?”Draco非常安静地问。
“不。实际上,你们两人最好都不要看。Harry,保持连接开启,准备好力量。到时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Harry抱歉地看了Draco一眼,“如果我拉着的你的话会更容易输送力量。”
Draco立即伸出右手,背过Pomfrey夫人,直接面对Harry。Harry握住Draco的手腕,感觉到对方也在回应中握住他的,两人的手紧紧相连。然后他们同时静静深呼吸,迅速呼气释放紧张,并看着对方的眼睛。
“这会糟糕透顶,对吗?”Draco轻声说。
“不。这将轻而易举。”Harry轻声答复。
“撒谎的烂狮子。”
“没用的胆小蛇。”
“再说一次我就⋯⋯”他痛得吸气,闭上眼睛,与此同时Harry冲入连接。
这不像移除召唤咒文一样糟糕,但仍然够呛。他们结束时,Harry一身汗水,因能量输出而头晕目眩。但当他睁开眼睛看到Draco时,立刻感到好些。不管Dumbledore如何运用Harry的力量,那起作用了。Draco的脸依旧苍白得让人难过,但其中的痛苦在渐渐消失,他的眼睛从不安的黑色重新变成灰色。Harry向连接中输送最后一股力量——以及他控制不住的依恋,然后松开Draco的手。
Draco举起左手,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慢慢旋转它观察每一个角度。光线滑过它优雅的轮廓,并在内部的分层中折射,在Malfoy的脸上和头发上投影着绚烂的光芒。在众人的惊奇之中,这块冰冷、无机的雕像开始流动,几乎有了生命,Harry想,如果他能摸一下它,感觉会是温暖的。
“你能让它动起来吗?”Dumbledore问。
Draco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在老巫师的点头鼓励之下,他咬紧下颌,皱着眉把注意力集中于手上。慢慢地,水晶般的手指笨拙地伸直展开。Draco发出一声轻笑,随后紧张地咽了口气,Harry也笑了。
“成功了!”Sirius大声说。
Dumbledore有点受伤地看着他。“当然会成功。这么多年过去,你对我只有这一点信心吗?”
Sirius的手放在Harry肩膀上,温暖地捏了一下,Harry感觉他在用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笑。
“现在,Malfoy先生,”Dumbledore继续说,“你可以尽情使用这只手。用得越多,它会越快适应你。别担心会破坏它。芒石几乎坚不可摧。”
“但那不代表你应该测验它的极限,”Snape打断他。
“没错。手指能被折断,如果你把它们放进错误的地方。”
Draco张开嘴想要问什么样的地方是错误的,但及时改变了主意。相反,他只是点点头。
“我希望你回床上,躺下,休息。Pomfrey夫人会给你些能让你放松的东西。”
Pomfrey照顾着Draco,重新让他躺回床上,喂他魔药,Dumbledore转身对Harry轻声说,“暂时关闭连接。”
Harry准备抗议,但被Dumbledore锐利的眼神制止。他等到Draco舒服地躺下,然后斜视Dumbledore一眼,在心中关闭连接。
在他体内产生的效果迅疾而又熟悉。他的心脏痛苦地跳动,肺部拒绝舒张,胸口的压力威胁要冲出体外。但Harry料到会如此并忽视它,转而把注意转向Draco。
Malfoy感到力量流动的停止。那很明显。他吃惊地看着Harry,眉毛在疼痛之下微微收缩。但当Pomfrey夫人和他说话时,他轻松回答,从她手中接过盛有魔药的杯子时他的手十分平稳。
Dumbledore和Harry一样热切注视着他。当Draco喝下魔药之后,校长凑上前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并问道,“你的手臂感觉如何?”
在他身后,Harry疯狂示意并用口型无声对Draco说,[i]很疼。[/i]
“很疼,”Draco郑重回答。
Dumbledore转身对Harry微笑,正好看到他脸上夸张的表情。他理解地对尴尬的男孩眨眼。然后重新转向Draco,抬起眉毛。
Draco脸红了,他轻声说,“唔,真的疼。”
“我不怀疑。打开连接,Harry。”
Harry感激地打开连接,向Draco的方向传送力量和一条可怜的信息,[i]好吧,我们努力过了。[/i]Dumbledore示意Harry坐在床上,并后退几步,从而可以同时看着他们二人。他的表情依然和蔼,但眼中的闪光消失了。他严肃地审视两位男孩,从一张脸看向另一张,过了一会儿,他从长袍中取出魔杖。
“教授,请不要!”Harry喊道。
“时间到了,Harry。是时候让你们两个各自恢复了。”
“可是Draco需要我,”他含糊地说,脸随之在尴尬中变红。他惊讶地在连接中感受到一阵奇异的暖流,想到他大概再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他的心脏在痛苦中收缩。
“你和Draco都需要重新成为独立的个体。”Dumbledore说。“对不起,Harry,但时间到了。”他举起魔杖低喃了一句Harry听不到的咒语。然后用魔杖轻轻碰触Draco的胸部正中。轻微的爆音响起,一阵深红与金色的魔法,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虚无。没有能量的金雾,没有奇异的心跳将生命之血压入体外,没有肺里的紧迫感,没有不属于他的诱人的感情,没有疼痛。什么也没有。Harry把手压在胸前,哽咽地吸气,希望自己能感觉到连接在体内拉扯,但它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阻挡周围人群的面孔。眼泪背叛他的意志在睫毛下聚集。他的手用力摩擦胸口。那里依然什么也没有。
“Sirius,带Harry去Pomfrey夫人的会客室。穿过两扇门,在走廊这边。那里没人会打扰你们。”
Harry感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走动。他顺从地挪动脚步,行动笨拙,不关心自己走到哪里,只是跟随着那只手的引导。每走一步,他等待着连接拉伸带来的疼痛——永远不会到来的疼痛。
“走吧,Harry。”Sirius的声音低沉,充满关切,他轻轻握着Harry的手臂。
某种本能让Harry在这一刻睁开眼睛。他本不想再看一眼那个房间和那些人,但随着Sirius带着他离开病床走向门口,他突然睁开双眼。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直视着Draco的眼睛。他们注视着彼此,片刻之后,Harry转身,塌着肩膀。
他让Sirius带他走出病房,沿着走廊来到Pomfrey夫人的会客室。原来这里是一个舒适的小房间,让他想起Gryffindor休息室,只是更加整洁,家具保养得更好。一张柔软、舒适的长沙发被拖到壁炉旁,炉中的火焰轻快地燃烧着。咖啡桌上散布着杂志和书,所有封面上都有移动的巫师照片。
在Sirius的坚持下,Harry倒在沙发的一角。他空洞地盯着火焰,无视《魔法疾病月刊》封面上一名女巫羞涩的挤眉弄眼。Sirius在他四周翻箱倒柜,随后拿着两只玻璃杯重新出现。他把其中一只给了Harry,说,“喝吧,尝一口。”
Harry接过杯子,但没有品尝其中翻腾的棕色液体。
Sirius坐在小沙发的另一端,看上去既担心又极其紧张。他喝了一大口,做了个苦脸,玻璃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钝响。“教父允许你今晚喝醉。”
“不,谢谢。”
“Harry。”
Harry看着他深邃的眼睛,一如既往从中看到Azkaban的幽灵。在这一刻,他的眼中也充满对Harry真诚的关心。
“给我一条提示,”Sirius劝他。“我怎样才能帮你?”
“你帮不了我。”Harry再次感到泪水刺痛眼睛,灼热的羞愧填满了他。他不仅在脑中想象Voldemort的声音,还在Dumbledore面前歇斯底里,如今他即将对着Sirius哭。今晚简直越来越糟糕。
“发生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理解,”Sirius说,“那没关系。你之后可以解释。或者不用。也许这一切我都不该多管闲事。也许你不想对一个你几乎不了解的教父倾诉非常隐私的、对你的年纪来说非常重要的事。但我也曾经十六岁,在另一段人生中。并且我⋯⋯经历过大多数人没有经历过的事,像你一样。所以也许你可以和我谈谈。”
Harry痛苦地咽下一口气。“你想让我说什么?”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
Harry想笑,但却发出一声啜泣。眼泪开始滑下他的脸颊。“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低头盯着饮料,回忆起最后一眼看到Draco的脸,和他难以解读的灰色眼睛,封印着感情,像冬天一般。“我看着他,完全体会不到他的感觉。”
“Harry⋯⋯”
“哦上帝,Sirius,它消失了!我不想让它消失!”
Harry放弃了最后一丝自制力,把脸埋在Sirius肩膀上,释放了感情。滚烫的泪水从体内涌出——几天以来无休无止的疼痛、恐惧和欣喜,强烈到撼动灵魂。对草地上儿童的尸体的悲哀,对多年的空虚敌意的遗憾,对为拯救如今失去的那人而做出的可怕行径的懊悔,以及对他自己和Draco的沉重忧伤。
在风暴之中,他感到Sirius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他把脸埋在教父的肩上,愈发靠近他充满保护欲的温暖,一直哭到泪水干涸,头重脚轻。眼泪没有洗净独孤,但让他精疲力尽,足以不受噩梦和幻听的骚扰而沉睡。他没有在沙发上挪动地方,也没有把脸从Sirius沾湿的长袍中抬起,他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 *** ***
最后一人终于离去,Pomfrey回到病房尽头的小办公室,只剩下Draco,他从床上下来,走过病房来到窗前。这是他父亲打碎的那扇窗。被人修好了,但它依然敞开着,冰冷的空气进入房间。经历了被关在城堡中的这几天,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他把双手藏在袖子里——或者他的手和他的⋯⋯不论那是什么,并迈上窗台。随后他把头靠在冰凉的金属框架上,向外凝视星空。
Snape不想离开。在Dumbledore和其他人走后他待得更久,身影罩着病床,明显在思考要说些什么。Draco对他的关心抱有些许感激,不久之后他想和Snape进行一番长谈——关于他背叛食死徒加入Dumbledore阵营的决定——但不是在今晚。今晚他没有足够的精力。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也许除了⋯⋯
Draco在那个念头形成之前便打消它,但来不及了。寒冷充满胸膛,让人困倦的巨大空虚威胁要将他完全吞没。他重重地把额头贴近窗框,足够产生疼痛,他闭上眼睛,对抗不受控制的孤独和不该产生的被抛弃的感觉,拒绝在心中想起Potter的脸。
Potter的脸。在Black把他带出房间之前,他转身看向Draco,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烙印在Draco眼中。每当他静下心来,便会想起那个表情。他找不出话语来描述它。最接近的是[i]绝望[/i],但连那也无法包含Draco在一瞬间看到的所有痛苦、请求和悔恨。
Draco紧紧环住双臂,深深吸入干净、冰冷的空气。他在发抖,但不是出于冬夜的寒意。最深的寒冷来自内心,连接曾经存在的地方,温暖、力量和一个人的[i]存在[/i]曾经流向他的地方。他只拥有了几天,但在那段时间中,他不仅变得适应。他学会了依赖。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Draco的一生中从未感到如此寒冷和孤独。
Dumbledore说过什么,他们两人都需要凭自己的力量恢复?好吧,也许关于Potter他是正确的。也许连接给他带来的压力太大。也许过去一两天他的行为全是由连接引起的,没有了连接他将变回正常状态。也许⋯⋯也许Dumbledore没有发现这里多么冰冷,Potter不在的话。
他的脸颊感到从睫毛间滑落的湿意。一定是夜露在脸上凝集。不可能是别的东西。站在这里冻僵是多么愚蠢,他明明拥有一张温暖的床。只是床并不温暖,也不属于他,他不想躺在上面,一边发抖,一边等待不会发生的事。
Potter的脸再次出现在眼睑之后,他喃喃诅咒,离开了窗户。即使睁开眼,他也能看到。Potter的脸,在疯狂的一瞬间转向他,苍白而紧张,歪掉的镜片后的眼睛睁大,张开嘴巴想要抗议,但没有发出声音。Draco摇着头摆脱影像,开始走回房间。
突然,他停下来,转身看向最近一张床上睡着的人影。是Granger。但Granger在这里做什么?他走近一两步,好奇地看着她。她熟睡着——也许喝下了Pomfrey夫人的一杯西瓜-番石榴-艾蒿魔药——她的脸苍白得不自然,脸上写满痛苦。在她身上看不到伤口,但一张毯子盖住了她的大半身,他当然不准备掀开她的床铺来弄清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她看起来不是很糟糕。但Granger在这里意味着Potter又有一件值得担心的事——他又将为这位麻瓜出身的女孩感到焦虑或罪恶或类似的感觉。
Draco让Granger安心睡觉,他回到自己床上,钻进被子里。只用一只手把毯子拖到下巴上并不轻松,但他还没准备好测试他的芒石手指。他已经在不使用左手的情况下生活了三天。他可以继续下去,直到大脑接受事实,承认在他手臂末端的闪光之物现在是他的一部分。他很快将不得不适应。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样,尤其是Potter,他绝对会再度因此感到罪恶。
[i]从何时起我不再想折磨Potter?[/i]在他埋进毯子中闭上双眼时他不禁想道。他猜也许是当Potter不再用看一只剧毒蘑菇的眼神看他时。伤害他不再显得重要。不如说,他不再需要那么做。Potter在他身边度过三天,和他说话,甚至帮助他,而Draco一次也不需要攻击他来获得他的注意。当他真的攻击时,他感到那么做有点蠢,就像他在玩某种对他俩而言都有些幼稚的游戏。
不,他不想伤害Potter,即使现在。他想见他,和他说话,也许朝他大喊几句,给他起些难听的外号来减轻胸中的压力,但他不想伤害他。如果Potter能回来该有多好,Draco会解决这种混乱的局面。他会让Potter理解,一个人可以同时感到感激和生气,怒火消失之后,他的感激依然会存在。
他对此毫不怀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看待Potter,也不知道Potter在恢复之后将如何看待他。但他知道他会永远感激那个愚蠢、固执、神经质的家伙做过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手。
Draco慢慢合拢左手的手指。它们动了——有点僵硬,但绝对在动——他把左手放在右手肘的保护之下。也许拥有一只芒石做成的手并不很坏。即使没有其他作用,至少也是一种时尚宣言。平滑、坚硬的芒石感受不到睡衣的法兰绒布料和他自己的体温。所有感官在他的上臂中突然消失。这是一种诡异的感觉,但想到过去几天他的手是怎样折磨他的,这有些让人放松。至少Potter砍下的是已经很麻烦的部分。Draco没有料到一个Gryffindor会有如此的判断力。
毛毯做成的茧逐渐温暖,他感到疲惫的肌肉开始放松。体内的寒意仍在,但对Potter会回来的确信平息了一点疼痛。他知道Potter会来,哪怕只为了看Granger。他能预见那个Gryffindor的忠诚,当他最好的朋友之一躺在校医院中时,他不会不来看望。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没有勉强自己想得更多。Potter会来。当他来时Draco会在这里。
注:
*关于芒石这个译法,英语里的adamant是西方传说中一种坚不可摧的石头,大家可以联想钻石,只是钻石是实际存在的,而adamant只存在于想象中。考虑了很久也想不出合适的意译(坚石什么的感觉不够酷也不大好听),故而取音译为“芒石”。顺便一提,这只让人惊叹的手在续作中会成为关键。
人们一片忙碌——Pomfrey夫人,Snape教授和McGonagall教授,还有Sirius——互相交头接耳。Harry听到几句话,与他脑中的哭喊和诅咒混作一团,时而被Dumbledore坚强、冷静的指示声划破而澄清。
“简单包扎一下就可以了,Poppy。没有流血。”
“仁慈的上帝啊!那是Lucius Malfoy干的吗?”
“我从没见过这种伤口。究竟是怎样的咒语造成的?”
“非常整齐。”
“你们这些人真够可以,”说话的一定是Snape,他听上去想打人,“在你们口中他仿佛是精心修剪的灌木丛!我想知道的是这是如何发生的!”
“冷静下来,Severus,”Dumbledore安慰他。“我们会及时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首先,必须为Malfoy先生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
Pomfrey夫人插话,“他似乎没什么大碍,校长。”
“没什么大碍?!”Snape咆哮。“你说这样是没什么大碍?!”
“Severus⋯⋯”
“等我找出是谁干的,我会⋯⋯”
“大呼小叫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教授,”Pomfrey夫人回敬他,打断了Snape愤怒的话。“所有人请回避,让我来工作!”
“对不起,Poppy,但是在得到答案之前我们不能离开,”Dumbledore说。
Harry紧张地咽了口气,试图让自己透明,他缩在Draco旁边的床上,躲在Dumbledore背后。他知道自己不能永远逃避真相,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地喋喋不休,[i]拜托,求你们不要问我。我受不了。我不能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他永远不会原谅我⋯⋯永远⋯⋯求你们不要问![/i]
Dumbledore继续用他那不可思议的冷静语气说,“然而,你对大呼小叫的意见十分正确。Severus,我必须请你控制自己的情绪。”
Snape站在Draco的床头,就在Harry对面,所以他能清楚看到魔药大师的脸。Snape瞪着Dumbledore,仿佛想用眼神将他剥皮,但他咬紧下颌,咽下了怒气,表现出就Snape而言称得上英勇的自制力。Harry看到他的眼神向下飘,注视着Pomfrey夫人挥舞绷带和魔杖,他的脸在痛苦中缩紧。Harry完全理解他的感受。
“Poppy,等你包扎好之后,我们会看看能否将Malfoy先生唤醒。”
“我发现他们时他是醒着的,”Sirius说。
“是吗?那么不是伤口让他失去意识的。”
“不,是我。我想我把他吓呆了⋯⋯字面上讲。”
Dumbledore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声音,等待Pomfrey夫人完成包扎。Harry看着,庆幸Dumbledore挡住了床的其余大部分,护士一点魔杖封好了绷带,并把毯子拉到Draco的肩膀上。观察了很多次护士的工作后他知道那道可怕的伤口被安全地藏了起来——Draco和他都看不到——他在放松之下发出一声轻叹。
Dumbledore对Snape点头并小声说,“如果你愿意,Severus。”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Harry屏住呼吸。他看到Snape高大的身影走到Draco毫无生机的银色头边,一只手用微妙的精准持着魔杖。杖尖下斜,轻轻碰触昏迷男孩的眉心一下,一道略带紫色的微弱闪光出现。这一瞬间,所有人一动不动,然后Draco的眼睛突然睁开。
他眨着眼让魔药大师的脸庞落入焦点,然后模糊不清地说,“Snape教授?”
“你对显而易见的现实的把握让人惊愕,Malfoy。”他的话语无比讽刺,但其中包含着Snape最接近温柔的感情。“你觉得怎么样?”
“到处都疼。”
“我料到了。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Draco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露出恐惧的神情,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大声说,“Sirius Black!我看到了Sirius Black!他出现了,教授,我发誓!他是一只狗,然后他⋯⋯”Draco的目光焦虑地扫过一张又一张脸,直到落在站在他床尾的一个人身上。他发出一声惊呼。“Black!”
Snape和Dumbledore还没来得及阻止他,Draco踢掉毯子,试图爬到床的更深处,远离Sirius Black的鬼影。他伸出双手向后抓紧床垫,然而身体却突然倾向左侧。他的体重落在受伤的手臂上,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在Harry心中沉重地回响。
所有成年人同时动了起来。Snape在Draco摔下床之前接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他的重量。Pomfrey夫人发出一声抗议,试着抓住他的胳膊保护它,但Draco挣脱了她的束缚,把手臂紧紧拉到胸前。Dumbledore抽出魔杖,Sirius从床边后退,看起来似乎希望能有个地方可以让他藏起来,McGonagall走向Harry,关心地皱起眉。
Harry感到Draco的疼痛袭来,他本能做出反应,忘记了需要保持透明。他跳下自己的床,两步走到Draco床前。然后伸手抓住Draco的手臂,忽视Snape锐利的目光和其他人警觉的沉默。在他把力量传入连接中时,他的视觉被金色的火花和闪烁的光芒所模糊,但他能看清并找到Draco。床遥远的一角上,那个男孩在痛苦中缩成一团,他靠在Snape胸前,被他的双手支持着。他没有哭喊,但Harry能听到他咬紧不稳的呼吸,忍耐着啜泣,他能感到他在颤抖。
Harry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血液连接和从他体内流向Draco的能量。他集中精神抵抗着疼痛,回避对方的情感,谨记Dumbledore的警告。他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使用连接,运用他的能力,带走他认为一定正在Draco心中滋生的愤怒、恐惧和怨恨,从而在他请求原谅时一定会被原谅。但他不能。他不能滥用Dumbledore的信任,以及更重要的,Draco对他的信任。于是他残酷地粉碎偷偷进入连接、平息Draco沸腾的情感的冲动,转而把全部力量用于阻止疼痛。
Harry感觉时间度过了永恒之久,但在现实中其实不超过几秒钟。痛苦消退,Draco的身体开始放松,他无力地靠在Snape身上。Harry感到力量的潮流退去,带着一丝隐秘的遗憾,他低下了头。
一段时间中,Draco彻底凝固,他闭着眼睛,在他床边的人们皱着眉关心地看着他。随后Snape打破了僵局,他轻轻抬起Draco,把他放回床上。随着他的头重新接触枕头,Draco动了一下并睁开眼睛。
“Potter?”他盲目地把手伸向Harry,一把抓住他的衬衫。
Harry坐在床边,让Malfoy把他拉得更近。“我在。”
“你又在那么做,对吗?在我的头脑中乱来和⋯⋯封印。”
“你想让我停下吗?”
Malfoy轻轻摇头。他的目光落在Harry脸上,Harry惊讶地发现其中闪烁着畏惧。“我猜你在期待我的感激,”他轻声说,幽幽地模仿着他平日的讽刺。
Harry苦笑着,一只手握住Draco的手腕。他不敢更加逾矩,但是他必须与对方有某种接触,否则他的胸口会在逐渐积累的压力中爆炸。“不。我期待你表现得粗鲁、放肆和忘恩负义,像往常一样。”
“那就好。”他的眼睛闭起,他深吸一口气。“只要我们就此达成一致。”
Harry握紧他的手,声音低得像耳语。“Draco,我很抱⋯⋯”
“别!”Malfoy僵住。“什么也别说!”
“这很重要⋯⋯”
“不要说!”他强调着,挣脱了Harry的手,身体转到另一侧。
Harry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的后背,开始发抖。他感受到连接,像一束由温暖和力量组成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将他和Draco绑在一起,用宽恕的承诺吸引他,以惶恐的终结诱惑他。如果他能利用连接⋯⋯如果他敢⋯⋯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那声音大笑。刺耳又残酷,像一把银色利刃刺穿Harry。[i]我不是你!我不是![/i]Harry在心中对放声大笑的敌人喊道。[i]这不一样!我不是为了自己而那么做的!我不是![/i]
他一定喊出了声,因为Dumbledore突然向他走来,握住他的肩膀,用迫切的声音对其他人说。
“所有人,请去我的办公室等我。我需要单独和Potter先生与Malfoy先生谈谈。”
Harry抖了一下,他努力让头脑中想象的声音平静下来。与Dumbledore的接触有帮助。那使他稳定。
“可是校长⋯⋯”Snape发出抗议。
Dumbledore用目光制止了他。“Poppy说得对。现在不是时候。我必须坚持请各位离开,过几分钟我会去见你们。Poppy,也许你可以照顾其他病人⋯⋯?”
随着成年人们带着不同程度的抵触从床边离去,Harry抬起不安的眼睛,用他能聚集的最大的勇气看着Dumbledore说,“是我干的,教授。是我斩断Draco的手,不是Lucius Malfoy。”
“我想到了。”
“他在试图幻影移形,他想带Draco离开,我⋯⋯”
“Harry,真的没有必要解释。”他抬起手阻止了Harry的抗议,然后继续说,“我想让你们听我说。你们两个。”
Draco一言不发,并没有转过头面对他们,但Harry知道他在听。
“我将让你们单独待一会儿,你们可以聊聊,或者单纯调整状态,做你们想做的。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我会让Pomfrey夫人留意你们,她能采取她认为必要的措施防止你们过于激动。
“Harry,”他带着关切捏了一下男孩的肩膀,“我大概知道你正在想什么,我对此感到遗憾。是我的错误导致你压力过大,相信我,如果有其他选择,我很久以前就会断开血液连接。三天如此亲密和强大的联系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太久。”
“不!教授,真的⋯⋯”
“耐心一些,Harry,好好休息。连接一旦消失,你就会发现你的感情变得不那么狂放,你将能够看清发生的一切。但我需要让你们再保持一小会儿连接状态,所以我需要你竭尽全力控制自己。”
Harry僵硬地点头,回避着 Dumbledore的眼神。老巫师最后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离开。“记住,保持冷静,你们两个。我会很快回来。”
Draco等到Dumbledore的脚步彻底消失,然后安静地问,“只剩我们了吗?”
Harry环顾病房。他看到几张床上躺着病人——他猜是在战斗中受伤的女巫和巫师们——在房间的另一端,Pomfrey夫人俯身靠近一张床上的某人。另外两人站在她的身边,从其中一人醒目的红发来判断,Harry猜那是Ron。房间一点也不空荡,但没人注意他们。
“差不多,”他回答。
Draco翻身仰卧,看着Harry。他的表情一片空白,被他尤其擅长的不动声色的冷漠保护着,眼神保持中立。他甚至做到压抑自己的感情,不让一丝一毫通过连接流向Harry。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个男孩只是注视着彼此。
Draco最终开口。“所以⋯⋯我猜我不会死了。”
“我猜也是。”
“你不想让Dumbledore断开连接。”这不是一句问题,Harry想不出如何回答。他耸耸肩。“这么说你喜欢在我脑中乱来?”
“别高估自己,Malfoy。”反驳自然地说出口,但Harry立刻后悔。他的目光从Draco眼中移开,他咬着嘴唇掩盖它颤抖的欲望。“我喜欢保持连接是因为⋯⋯当我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时和你说话会更容易。”
“你能读懂我的想法?”
“不。比起想法,不如说是你的感受。”
“我一直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需要连接来告诉我。”
“哦,好吧,我们有些人不擅长假装不在乎。”Harry不安片刻,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轻声问,“为什么你不让我道歉?”
连接中传来一阵困惑,很快便被压抑。“有什么意义?”
“我需要你相信我不想那么做,我很抱歉⋯⋯”
“你抱歉?!为了什么?拯救我们两人的生命?”
Harry惊讶地看着他的脸。“不是!”
“那么是为了什么?”
Harry无声地向Draco放在腹部上的左臂点头,它被绷带、睡衣和毛毯小心地藏住。
“你为什么那么做?”Draco严厉地问。
“对我而言那是阻止你父亲把你带走的唯一方法。我无法打破他的防御,也不能让他对你用钻心咒,于是我⋯⋯让他放开你。”
“我也这么想。”
Harry听到自己在向对方恳求,并希望自己能停下,但他今晚尤其不能控制自己。“我不想那么做,Draco,我发誓!”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大笨蛋?!”
Harry看着他,对他声音中与话语不符的受伤和愤怒感到困惑。“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我一点也不想谈这些,记得吗?但是如果你执意道歉,那么你应该好好来!”
“我在努力⋯⋯”
“你砍断我的手来救我,而你说你抱歉。但是你不是抱歉我活下来,至少我认为你不是,所以你一定是抱歉动手的人是你。你不怎么喜欢继续当英雄,是吗,Potter?这不大有趣,当你不得不把人切开时!”
“从来都不有趣,”Harry小声说。
“是吗,你猜怎样?对你救下的人而言也不有趣。”
“Draco,我很抱歉!”
“别再那么说!”
他愤怒的喊声在高高的屋顶间回荡,两人立刻安静下来,紧张地等待Pomfrey夫人靠近的脚步声。护士要么没有听到,要么决定他们还不需要依靠魔药来变得温顺。没人注意他们。
Harry下床拉过立在墙边折叠起来的隐私屏风。他把它打开摆放好,遮住右手边病房的其余部分。然后他重新坐回床上,用冷酷、沉重的目光凝视对方。
“你在生我的气,还是没有?”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天啊,也许我有点生气。我被自己的父亲绑架,几乎死掉——又一次——为了自己好而被砍断一只手。今夜不大好过。”
Harry张开嘴准备说“我很抱歉”,但及时制止自己。“是啊。需要声明,我不抱歉你还活着。也不抱歉必须救你的人是我。我唯一抱歉的是不得不伤害你。我宁愿砍下你父亲的手。实际上,我觉得自己会享受那么做。”
Draco笑了,但笑声苦涩。“好吧。需要声明,我认为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生气。想打破东西——打破很多东西,制造大量噪音——并对我父亲使用我能想到的最大、最坏、最恶毒的诅咒。我绝对会享受那么做。”
“我会帮你按着他。”
“别担心。我能用右手顺利使用魔杖。”
“Draco⋯⋯”Harry突然停下,悲伤地凝视他,然后叹了口气并转移视线。他完全想不出任何话可说,于是他把双脚挪到床上,压在身体下,低头盯着腿上拧在一起的双手。
一段漫长、寂静的时间之后,Draco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轻微又平淡,其中没有愤怒。“Black是只狗不是我的想象,对吗?”
“对,不是你的想象。他是animagus。”
“我猜你准备告诉我他不是个杀人狂。”
“没错。”
“Snape说他是。”
“Snape恨他。说来话长。”
“有机会告诉我好吗?当我们被困在存放蔬菜的地窖中好几天并且厌倦了相互咒骂时?”
Harry不禁一笑。“好啊。”
在一阵幽久漫长的停顿之后,Draco问,“他们切断连接之后会怎样呢?”
“不知道,”Harry轻声说,他的眼睛受到泪水威胁而模糊,“并且我也不想知道。”
“你觉得我们会回到之前那样。仇视对方。”
Harry不假思索地在Draco身边舒展身体躺下,并闭上双眼。在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像一把冰冷的白色火焰,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燃烧。他知道自己不敢把手伸向火焰,但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思想在连接中漫游。他不能强迫对方体会任何情感。他不能背叛那份信任。但他能说出最后的话。
[i]别忘了我,[/i]他请求道。[i]别忘了这种感觉。我不会忘记,永远不会,我保证。Draco,请不要忘记我。[/i]
*** *** ***
“是Potter?!”Snape怒吼,他的脸变成深紫色。他站在Dumbledore桌前,充满愤怒的严厉,眼睛睁大得几乎要落下来。“你在告诉我是Harry Potter对Malfoy那么做的吗?!”
“你确定吗,Albus?”McGonagall担心地问。
“他亲口对我说的,并由Ron Weasley证实。”Dumbledore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Snape一眼。“这不该令人意外。Lucius没有理由砍断自己儿子的手。”
“Potter又有什么理由?”Snape咆哮道。
“拯救他们两人的生命。Severus,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你必须保持理智。Potter先生竭尽全力对抗一名身经百战的食死徒。他能从中幸存,并让Malfoy先生的伤势保持合理程度,已经是很大的成就。”
“我会让他瞧瞧我是怎么看待他的[i]成就[/i]。”
“不,你不可以。你要让那两个男孩自己来处理此事,你什么也不能说,除非他们之中有谁来向你请求帮助。你明白了吗?”
Snape阴沉地看着他,嘴里嘀咕着几句大概是赞同的话,Dumbledore转向其他人。
“Sirius,我需要你去找到Arthur Weasley和Alastor Moody。报告我们的进展,告诉Moody有关Lucius Malfoy的失踪。我们需要尽快让魔法部追踪他。可以假设他准备带Draco返回食死徒的据点或者他的家。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他的咒语真的可能起效吗?”McGonagall问。“由Weasley的描述判断,他一定在毫无防备时消失。他不会有时间决定好目的地。”
“他没有分体,”Sirius向她保证。“没有留下身体部位。”
“确实,但谁知道他会落在何处?”
Sirius露出狼一般的笑容,这个表情让他的脸色更加憔悴,眼睛比平时陷得更深。“如果我们运气好,就能在英国各地发现他的碎片,我们可以在Azkaban里把他拼回去。”
“无论他这次特异的移形结果如何,我们必须找到他,”Dumbledore说。“如果你能解决此事的话我会十分感激,Sirius,并且要尽快。之后请去一趟校医院。Harry需要你。”
Sirius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什么就大步走出房间。
“Severus,你可以回校医院去,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做让Harry更难过的事情。”
“当然不会,”Snape用最冷酷的声音愤愤地说,“毕竟,Potter才是其中受伤的一方。”
“他们俩都是受伤的一方,你和我一样清楚。”Snape不愿注视Dumbledore的眼睛,并在他的眼神之下微微扭动。“我需要Harry保持冷静和警觉,不能用威胁和控诉把他逼入绝境。他现在十分不稳定,被持续的力量消耗所压榨,对血液连接的效果和他自身的改变感到困惑。即使在状况最好的时候,他也会对今晚不得不做的事感到痛苦。在他现在的状态下,他可能无法坚持太久。而我需要他,Severus!”
“在今晚的工作完成之后,我将切断连接。然后你和Minerva都能轻松一些。我知道你们俩都不赞同我建立连接的决定,至少你们的某些疑虑被证明是有道理的。但Harry救了Draco仍然是事实——并且很多次——就为了这个,也值得冒险。”
Snape不情愿地点头,依然回避着Dumbledore的眼神。“关于Malfoy的手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Minerva和我会想办法的。回医务室去。你会感觉好些的。”Snape再次点头,转向门口。“啊,Severus?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他一边咆哮,一边大步走出房间。
* * * *
McGonagall教授用被疲倦模糊的双眼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物品。它很漂亮,漂亮得诡异并使人不安,她从中感到自豪而非轻松。这并没有使她精神振作。她不知道他们花了多长时间制成它,但她感觉自己像是对抗了一星期的夺魂咒,当她看着自己的劳动果实时,她只能想到楼下等待着的男孩,以及他多么希望他们永远不需要把它拿给他看。
“好吧,Albus,现在怎么办?”
Dumbledore拿起水晶般的雅致物品,将它放入一个小木匣中。在匣内深红色的天鹅绒衬里上它闪烁得更加迷人。“现在,我们去完成任务。越快完成,对Malfoy先生的精神状态越好。”
“但是伤口还很新,那个男孩虚弱得吓人,即使Poppy坚持说他没有大碍。”
“Harry会给予他需要的力量。”
“可是伤口呢。”她想象他们制作的坚硬无机的肢体被按入新鲜触目的切口和烧伤的肉体中,不禁浑身痛苦地颤抖。
“如果我们等待他痊愈,他会逐渐习惯失去一只手的状态,那时再让他的大脑和身体接受一个替代品会更加困难。”
她叹了口气,伸手合上盖子。“我真心希望Potter不必待在那里。这一切不公平得令人发指,Albus。即使不加上Malfoy的手,那个男孩也已经背负着足够多的罪恶感了。何时才是尽头?”
“胜利或者死亡,我亲爱的Minerva,对于我们大家而言也是一样。Harry会挺过来的。”
“他不应该遭受这种劫难。”她犹豫了一会儿,生硬地继续说,“Malfoy也不应该。”
让她惊讶的是,Dumbledore微笑了。“凭我对Malfoy先生的了解,我怀疑他会变得非常喜欢这只美妙的新手。毕竟它独一无二,并且非常惊人。”
“你真是乐观得不可救药,Albus。”
“不,我只是了解我的学生。如果是Harry,他会痛恨戴着它的每一秒,并且我非常确信,每次看到Draco戴着它时,他都将陷入疯狂的悔恨。但Draco和他不同。”Minerva哼了一声。“他不害羞,对融入周围环境不感兴趣,当别人把他和普通大众区分对待时他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待遇。我预感我们年轻的Malfoy先生将很快像佩戴荣誉勋章一样戴着他的芒石之手(adamant hand)。”
“这孩子真让人受不了,”McGonagall温和地评价。
“怎么?不是小恶魔了?”
她又哼了一声,并端起木匣。“快点完成吧,然后就能切断那该死的连接,给Potter⋯⋯给他们两个一点安宁。”
*** *** ***
[i]不要银质。拜托不要是银质。[/i]Harry狠狠盯住Dumbledore手中的木匣,在脑中像祷告一样重复这句话,直到它几乎淹没了老巫师的声音。[i]拜托。只要不是银质。[/i]如果Dumbledore打开盒子给他们看一只银手,Harry觉得他会折断。就是⋯⋯折断。像一根磨损的琴弦,或是一条被拉伸得太远的血液连接。
他的部分感觉一定穿过连接到达Draco心中,因为Draco开始不安地蠕动,并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他们一起坐在床边,Harry在Draco的右侧,只是彼此间小心地隔了一段距离。Sirius站在Harry身旁,像一个高大消瘦,充满保护欲的影子。
“Malfoy先生,你理解我的话了吗?”Dumbledore问。
Draco点头,他的脸色像粉笔一样白,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这会很疼,所以我保留血液连接。Harry会控制疼痛,帮助我们建立依附。”
“它是什么做的?”Draco用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轻声问。
不要银质!Harry在心中反复吟诵,在Dumbledore打开盒子时闭紧双眼。他不要想起虫尾巴和他发光的银手⋯⋯他不要⋯⋯
“芒石(Adamant),”Dumbledore回答。*
Harry的眼睛猛然睁开,他探身看向盒子中。他听到Draco发出一声惊叹。在那里,躺在深红色天鹅绒之中的,是Harry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那是一只手,但从没有人类拥有过这样的手。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吹制的玻璃。随后Harry意识到它不是透明的。它的外表抛光澄澈,内里却有精妙的分层。随着Dumbledore转动木匣,那只手迎着烛光,将光线溶解为无数彩色的碎片。
“它看起来像一大块钻石,”Draco自言自语。
“芒石是非常稀有、魔力极高的物质。它对巫师力量的回应是钻石和其他非魔法宝石做不到的,将它的晶体结构与流经其中的力量相配之后,会使它成为力量的导体。除此之外,它自身的魔法特性导致它对外界魔法的抗性很强。一旦协调适应,没有其他力量能够破坏或控制它。”
Draco把手伸向闪光的物体,还没碰到它便把手拉回。他的表情不动声色,但Harry能感到他的体内升起一阵沸腾的震惊、恐惧、好奇和害怕。
“你可以碰它,”Dumbledore温柔地说。
他非常缓慢地再次把手伸向木匣,指尖摸到那只手光滑的表面。他微微皱眉。“凉的。”
“你的体温会温暖它,尽管它会一直比你身体其余部分的温度要低。”Dumbledore的眼睛对他闪烁着,阅读他平静面具之下的难过。“你在烦恼什么,Draco?告诉我。”
Draco紧张地咽了口气,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聆听中显得很小,“它看起来不像是真的。仿佛是从一座雕像上拿下来的。它就是这样吗?连在我的手臂上的某种⋯⋯漂亮的东西?”
“此时此刻,它只是一块雕像⋯⋯就像你说的,某种漂亮的东西——但那只是因为它尚未成为你的一部分。”
“我的一部分?它永远不会真正成为我的一部分。”
“啊,但那正是芒石美丽的真谛。这只手一旦接上,它便将逐渐适应你的力量。一开始咒语将它连在你身上,但是经过一段时间,连咒语都不需要。芒石会变成你的延伸,你的魔法能力的一部分,从而真正融入你的身体。它将变得和血肉之手一样灵巧。”
“我习惯用左手。我能用它写字吗?”
Dumbledore微笑。“付出一点时间练习就行。而且我要告诉你一个实用的秘密,Malfoy先生。”他靠近Draco,声音降低为充满密谋的耳语。“墨水不会沾在上面。”
Draco出神地看着那只手,周围的女巫和巫师们全都保持安静,等待他理解Dumbledore对他说的话。Harry也在等待,手在腿上握紧,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泄露进连接中。
“由你决定,Malfoy先生。”
Dumbledore的声音让Draco突然回过神,但他看向的人是Harry。他的眼睛黑得不可思议,仿佛瞳孔吞噬了周围的灰色,把它们变成惨白面孔上的黑井。Harry在那种注视下不禁一颤,但他没有避开眼神。[i]相信Dumbledore,[/i]他迫切地想,希望信息能以某种形式抵达Draco心中。[i]你可以相信他。[/i]
Draco的眼中闪过一丝理解,他转身对Dumbledore轻轻点头。
“太好了,”老巫师说。“Poppy,请摘下绷带。Minerva,我需要你来帮助施展连接咒⋯⋯”
“我一定要看吗?”Draco非常安静地问。
“不。实际上,你们两人最好都不要看。Harry,保持连接开启,准备好力量。到时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Harry抱歉地看了Draco一眼,“如果我拉着的你的话会更容易输送力量。”
Draco立即伸出右手,背过Pomfrey夫人,直接面对Harry。Harry握住Draco的手腕,感觉到对方也在回应中握住他的,两人的手紧紧相连。然后他们同时静静深呼吸,迅速呼气释放紧张,并看着对方的眼睛。
“这会糟糕透顶,对吗?”Draco轻声说。
“不。这将轻而易举。”Harry轻声答复。
“撒谎的烂狮子。”
“没用的胆小蛇。”
“再说一次我就⋯⋯”他痛得吸气,闭上眼睛,与此同时Harry冲入连接。
这不像移除召唤咒文一样糟糕,但仍然够呛。他们结束时,Harry一身汗水,因能量输出而头晕目眩。但当他睁开眼睛看到Draco时,立刻感到好些。不管Dumbledore如何运用Harry的力量,那起作用了。Draco的脸依旧苍白得让人难过,但其中的痛苦在渐渐消失,他的眼睛从不安的黑色重新变成灰色。Harry向连接中输送最后一股力量——以及他控制不住的依恋,然后松开Draco的手。
Draco举起左手,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慢慢旋转它观察每一个角度。光线滑过它优雅的轮廓,并在内部的分层中折射,在Malfoy的脸上和头发上投影着绚烂的光芒。在众人的惊奇之中,这块冰冷、无机的雕像开始流动,几乎有了生命,Harry想,如果他能摸一下它,感觉会是温暖的。
“你能让它动起来吗?”Dumbledore问。
Draco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在老巫师的点头鼓励之下,他咬紧下颌,皱着眉把注意力集中于手上。慢慢地,水晶般的手指笨拙地伸直展开。Draco发出一声轻笑,随后紧张地咽了口气,Harry也笑了。
“成功了!”Sirius大声说。
Dumbledore有点受伤地看着他。“当然会成功。这么多年过去,你对我只有这一点信心吗?”
Sirius的手放在Harry肩膀上,温暖地捏了一下,Harry感觉他在用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笑。
“现在,Malfoy先生,”Dumbledore继续说,“你可以尽情使用这只手。用得越多,它会越快适应你。别担心会破坏它。芒石几乎坚不可摧。”
“但那不代表你应该测验它的极限,”Snape打断他。
“没错。手指能被折断,如果你把它们放进错误的地方。”
Draco张开嘴想要问什么样的地方是错误的,但及时改变了主意。相反,他只是点点头。
“我希望你回床上,躺下,休息。Pomfrey夫人会给你些能让你放松的东西。”
Pomfrey照顾着Draco,重新让他躺回床上,喂他魔药,Dumbledore转身对Harry轻声说,“暂时关闭连接。”
Harry准备抗议,但被Dumbledore锐利的眼神制止。他等到Draco舒服地躺下,然后斜视Dumbledore一眼,在心中关闭连接。
在他体内产生的效果迅疾而又熟悉。他的心脏痛苦地跳动,肺部拒绝舒张,胸口的压力威胁要冲出体外。但Harry料到会如此并忽视它,转而把注意转向Draco。
Malfoy感到力量流动的停止。那很明显。他吃惊地看着Harry,眉毛在疼痛之下微微收缩。但当Pomfrey夫人和他说话时,他轻松回答,从她手中接过盛有魔药的杯子时他的手十分平稳。
Dumbledore和Harry一样热切注视着他。当Draco喝下魔药之后,校长凑上前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并问道,“你的手臂感觉如何?”
在他身后,Harry疯狂示意并用口型无声对Draco说,[i]很疼。[/i]
“很疼,”Draco郑重回答。
Dumbledore转身对Harry微笑,正好看到他脸上夸张的表情。他理解地对尴尬的男孩眨眼。然后重新转向Draco,抬起眉毛。
Draco脸红了,他轻声说,“唔,真的疼。”
“我不怀疑。打开连接,Harry。”
Harry感激地打开连接,向Draco的方向传送力量和一条可怜的信息,[i]好吧,我们努力过了。[/i]Dumbledore示意Harry坐在床上,并后退几步,从而可以同时看着他们二人。他的表情依然和蔼,但眼中的闪光消失了。他严肃地审视两位男孩,从一张脸看向另一张,过了一会儿,他从长袍中取出魔杖。
“教授,请不要!”Harry喊道。
“时间到了,Harry。是时候让你们两个各自恢复了。”
“可是Draco需要我,”他含糊地说,脸随之在尴尬中变红。他惊讶地在连接中感受到一阵奇异的暖流,想到他大概再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他的心脏在痛苦中收缩。
“你和Draco都需要重新成为独立的个体。”Dumbledore说。“对不起,Harry,但时间到了。”他举起魔杖低喃了一句Harry听不到的咒语。然后用魔杖轻轻碰触Draco的胸部正中。轻微的爆音响起,一阵深红与金色的魔法,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虚无。没有能量的金雾,没有奇异的心跳将生命之血压入体外,没有肺里的紧迫感,没有不属于他的诱人的感情,没有疼痛。什么也没有。Harry把手压在胸前,哽咽地吸气,希望自己能感觉到连接在体内拉扯,但它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阻挡周围人群的面孔。眼泪背叛他的意志在睫毛下聚集。他的手用力摩擦胸口。那里依然什么也没有。
“Sirius,带Harry去Pomfrey夫人的会客室。穿过两扇门,在走廊这边。那里没人会打扰你们。”
Harry感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走动。他顺从地挪动脚步,行动笨拙,不关心自己走到哪里,只是跟随着那只手的引导。每走一步,他等待着连接拉伸带来的疼痛——永远不会到来的疼痛。
“走吧,Harry。”Sirius的声音低沉,充满关切,他轻轻握着Harry的手臂。
某种本能让Harry在这一刻睁开眼睛。他本不想再看一眼那个房间和那些人,但随着Sirius带着他离开病床走向门口,他突然睁开双眼。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直视着Draco的眼睛。他们注视着彼此,片刻之后,Harry转身,塌着肩膀。
他让Sirius带他走出病房,沿着走廊来到Pomfrey夫人的会客室。原来这里是一个舒适的小房间,让他想起Gryffindor休息室,只是更加整洁,家具保养得更好。一张柔软、舒适的长沙发被拖到壁炉旁,炉中的火焰轻快地燃烧着。咖啡桌上散布着杂志和书,所有封面上都有移动的巫师照片。
在Sirius的坚持下,Harry倒在沙发的一角。他空洞地盯着火焰,无视《魔法疾病月刊》封面上一名女巫羞涩的挤眉弄眼。Sirius在他四周翻箱倒柜,随后拿着两只玻璃杯重新出现。他把其中一只给了Harry,说,“喝吧,尝一口。”
Harry接过杯子,但没有品尝其中翻腾的棕色液体。
Sirius坐在小沙发的另一端,看上去既担心又极其紧张。他喝了一大口,做了个苦脸,玻璃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钝响。“教父允许你今晚喝醉。”
“不,谢谢。”
“Harry。”
Harry看着他深邃的眼睛,一如既往从中看到Azkaban的幽灵。在这一刻,他的眼中也充满对Harry真诚的关心。
“给我一条提示,”Sirius劝他。“我怎样才能帮你?”
“你帮不了我。”Harry再次感到泪水刺痛眼睛,灼热的羞愧填满了他。他不仅在脑中想象Voldemort的声音,还在Dumbledore面前歇斯底里,如今他即将对着Sirius哭。今晚简直越来越糟糕。
“发生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理解,”Sirius说,“那没关系。你之后可以解释。或者不用。也许这一切我都不该多管闲事。也许你不想对一个你几乎不了解的教父倾诉非常隐私的、对你的年纪来说非常重要的事。但我也曾经十六岁,在另一段人生中。并且我⋯⋯经历过大多数人没有经历过的事,像你一样。所以也许你可以和我谈谈。”
Harry痛苦地咽下一口气。“你想让我说什么?”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
Harry想笑,但却发出一声啜泣。眼泪开始滑下他的脸颊。“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低头盯着饮料,回忆起最后一眼看到Draco的脸,和他难以解读的灰色眼睛,封印着感情,像冬天一般。“我看着他,完全体会不到他的感觉。”
“Harry⋯⋯”
“哦上帝,Sirius,它消失了!我不想让它消失!”
Harry放弃了最后一丝自制力,把脸埋在Sirius肩膀上,释放了感情。滚烫的泪水从体内涌出——几天以来无休无止的疼痛、恐惧和欣喜,强烈到撼动灵魂。对草地上儿童的尸体的悲哀,对多年的空虚敌意的遗憾,对为拯救如今失去的那人而做出的可怕行径的懊悔,以及对他自己和Draco的沉重忧伤。
在风暴之中,他感到Sirius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他把脸埋在教父的肩上,愈发靠近他充满保护欲的温暖,一直哭到泪水干涸,头重脚轻。眼泪没有洗净独孤,但让他精疲力尽,足以不受噩梦和幻听的骚扰而沉睡。他没有在沙发上挪动地方,也没有把脸从Sirius沾湿的长袍中抬起,他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 *** ***
最后一人终于离去,Pomfrey回到病房尽头的小办公室,只剩下Draco,他从床上下来,走过病房来到窗前。这是他父亲打碎的那扇窗。被人修好了,但它依然敞开着,冰冷的空气进入房间。经历了被关在城堡中的这几天,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他把双手藏在袖子里——或者他的手和他的⋯⋯不论那是什么,并迈上窗台。随后他把头靠在冰凉的金属框架上,向外凝视星空。
Snape不想离开。在Dumbledore和其他人走后他待得更久,身影罩着病床,明显在思考要说些什么。Draco对他的关心抱有些许感激,不久之后他想和Snape进行一番长谈——关于他背叛食死徒加入Dumbledore阵营的决定——但不是在今晚。今晚他没有足够的精力。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也许除了⋯⋯
Draco在那个念头形成之前便打消它,但来不及了。寒冷充满胸膛,让人困倦的巨大空虚威胁要将他完全吞没。他重重地把额头贴近窗框,足够产生疼痛,他闭上眼睛,对抗不受控制的孤独和不该产生的被抛弃的感觉,拒绝在心中想起Potter的脸。
Potter的脸。在Black把他带出房间之前,他转身看向Draco,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烙印在Draco眼中。每当他静下心来,便会想起那个表情。他找不出话语来描述它。最接近的是[i]绝望[/i],但连那也无法包含Draco在一瞬间看到的所有痛苦、请求和悔恨。
Draco紧紧环住双臂,深深吸入干净、冰冷的空气。他在发抖,但不是出于冬夜的寒意。最深的寒冷来自内心,连接曾经存在的地方,温暖、力量和一个人的[i]存在[/i]曾经流向他的地方。他只拥有了几天,但在那段时间中,他不仅变得适应。他学会了依赖。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Draco的一生中从未感到如此寒冷和孤独。
Dumbledore说过什么,他们两人都需要凭自己的力量恢复?好吧,也许关于Potter他是正确的。也许连接给他带来的压力太大。也许过去一两天他的行为全是由连接引起的,没有了连接他将变回正常状态。也许⋯⋯也许Dumbledore没有发现这里多么冰冷,Potter不在的话。
他的脸颊感到从睫毛间滑落的湿意。一定是夜露在脸上凝集。不可能是别的东西。站在这里冻僵是多么愚蠢,他明明拥有一张温暖的床。只是床并不温暖,也不属于他,他不想躺在上面,一边发抖,一边等待不会发生的事。
Potter的脸再次出现在眼睑之后,他喃喃诅咒,离开了窗户。即使睁开眼,他也能看到。Potter的脸,在疯狂的一瞬间转向他,苍白而紧张,歪掉的镜片后的眼睛睁大,张开嘴巴想要抗议,但没有发出声音。Draco摇着头摆脱影像,开始走回房间。
突然,他停下来,转身看向最近一张床上睡着的人影。是Granger。但Granger在这里做什么?他走近一两步,好奇地看着她。她熟睡着——也许喝下了Pomfrey夫人的一杯西瓜-番石榴-艾蒿魔药——她的脸苍白得不自然,脸上写满痛苦。在她身上看不到伤口,但一张毯子盖住了她的大半身,他当然不准备掀开她的床铺来弄清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她看起来不是很糟糕。但Granger在这里意味着Potter又有一件值得担心的事——他又将为这位麻瓜出身的女孩感到焦虑或罪恶或类似的感觉。
Draco让Granger安心睡觉,他回到自己床上,钻进被子里。只用一只手把毯子拖到下巴上并不轻松,但他还没准备好测试他的芒石手指。他已经在不使用左手的情况下生活了三天。他可以继续下去,直到大脑接受事实,承认在他手臂末端的闪光之物现在是他的一部分。他很快将不得不适应。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样,尤其是Potter,他绝对会再度因此感到罪恶。
[i]从何时起我不再想折磨Potter?[/i]在他埋进毯子中闭上双眼时他不禁想道。他猜也许是当Potter不再用看一只剧毒蘑菇的眼神看他时。伤害他不再显得重要。不如说,他不再需要那么做。Potter在他身边度过三天,和他说话,甚至帮助他,而Draco一次也不需要攻击他来获得他的注意。当他真的攻击时,他感到那么做有点蠢,就像他在玩某种对他俩而言都有些幼稚的游戏。
不,他不想伤害Potter,即使现在。他想见他,和他说话,也许朝他大喊几句,给他起些难听的外号来减轻胸中的压力,但他不想伤害他。如果Potter能回来该有多好,Draco会解决这种混乱的局面。他会让Potter理解,一个人可以同时感到感激和生气,怒火消失之后,他的感激依然会存在。
他对此毫不怀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看待Potter,也不知道Potter在恢复之后将如何看待他。但他知道他会永远感激那个愚蠢、固执、神经质的家伙做过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手。
Draco慢慢合拢左手的手指。它们动了——有点僵硬,但绝对在动——他把左手放在右手肘的保护之下。也许拥有一只芒石做成的手并不很坏。即使没有其他作用,至少也是一种时尚宣言。平滑、坚硬的芒石感受不到睡衣的法兰绒布料和他自己的体温。所有感官在他的上臂中突然消失。这是一种诡异的感觉,但想到过去几天他的手是怎样折磨他的,这有些让人放松。至少Potter砍下的是已经很麻烦的部分。Draco没有料到一个Gryffindor会有如此的判断力。
毛毯做成的茧逐渐温暖,他感到疲惫的肌肉开始放松。体内的寒意仍在,但对Potter会回来的确信平息了一点疼痛。他知道Potter会来,哪怕只为了看Granger。他能预见那个Gryffindor的忠诚,当他最好的朋友之一躺在校医院中时,他不会不来看望。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没有勉强自己想得更多。Potter会来。当他来时Draco会在这里。
注:
*关于芒石这个译法,英语里的adamant是西方传说中一种坚不可摧的石头,大家可以联想钻石,只是钻石是实际存在的,而adamant只存在于想象中。考虑了很久也想不出合适的意译(坚石什么的感觉不够酷也不大好听),故而取音译为“芒石”。顺便一提,这只让人惊叹的手在续作中会成为关键。